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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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哪,我帶到家裡來的不是親戚,不是朋友,也不是情夫,而是……唉,而是一個不相識的,陌生的客人!我現在是在開始做生意了。

     白根向客人點一點頭,便很難堪地,然而又無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美國人見他走出去了,便向我問道: “他是你的什麼人呢?” 我這時才感覺到我的臉是在紅漲得發痛。

    我羞赧得難以自容,恨不得立即地死去,又恨不得吐美國人一臉的唾沫,向他罵道:“你是什麼東西,敢把我的丈夫趕出去了呵……”我又恨不得把白根趕上,問他為什麼是這樣地卑微,能夠将自己的老婆讓與别人……但是我的理性壓住了我的感情,終于苦笑着說道: “他是我的朋友……” “你有丈夫嗎?”這個可惡的美國人又這樣故意地追問我。

     “沒有”。

    我搖了一搖頭說。

     于是從這時起,白根便變成為我的朋友了。

    我沒有丈夫了……天哪,這事情是如何地奇特!又是如何地羞辱!為夫的見着妻把客人帶到家裡來了,自己靜悄悄地讓開,仿佛生怕會擾亂了客人的興緻也似的。

    為妻的得着丈夫的同意,毫不知恥地從外邊勾引來了陌生的客人,于是便同他……而且說自己沒有丈夫了……我的上帝呵,請你懲罰我們罷,我們太卑鄙得不堪了! 記得在初婚的蜜月裡……那時白根該多麼充滿了我的靈魂!他就是我的唯一的理想,他就是我的生命,他就是我的一切。

    那時我想道,我應當為着白根,為着崇高而美妙的愛情,将我的純潔的身體保持得牢牢地,不讓它沾染到一點污痕,不讓它被任何一個男子所侵犯。

    我應當珍貴着我的美麗,我應當保持着我的靈魂如白雪一般的純潔……總而言之,除開白根而外,我不應當再想到其他世界上的男子。

     有一次,我聽見一個軍官的夫人同着她的情夫跑掉了……那時我是如何地鄙棄那一個不貞節的女人!我就是想象也不會想象到我會能叛變了白根,而去同另一個男子相愛起來。

    那對于我是不可能的,而且是要受上帝懲罰的事情。

    但是到了現在……曾幾何時呢!……人事變幻得是這般地快!我居然彰明昭着地将客人引到家裡,而且這是得到了白根的同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難道說現在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麗莎了嗎?已經成了别一個人嗎? 在我的臂膀上開始枕着了别一個人的頭,在我的口唇上開始吻着别一個人的口唇……我的天哪,這對于我是怎樣地不習慣,是怎樣地難乎為情!從前我沒想象得到,現在我居然做得到了。

    現在同我睡在一起的,用手渾身上下摩弄着我的肉體的,并不是我的情夫,而是我的客人,第一次初見面的美國人。

    這較之那個同情夫跑掉了的軍官夫人又如何呢?…… 我在羞辱和恐懼的包圍中,似乎失了知覺,任着美國人搬弄。

    他有搬弄我的權利,因為我是在做生意,因為我在這一夜是屬于他的。

    他問了我許多話,然而我如木偶一般并不回答他。

    如果他要……那我也就死挺挺地任所欲為,毫不抵抗。

    後來他看見我這般模樣,大概是很掃興了,便默默地起身走了。

    他丢下了十塊錢紙票……唉,隻這十塊錢紙票,我就把我的肉體賣了!我就把我自己放到最羞辱的地位!我就說我的丈夫沒有了!雖然當我同他睡覺的時候,白根是在門外邊,或是在街上如幽魂也似地流浪着…… 美國人走了之後,不多時,白根回來了。

    這時我有點迷茫,如失了什麼寶物也似的,又如錯走了道路,感覺得從今後便永遠陷入到不可測的深淵的底裡了。

    我躺在床上隻睜眼望着他,他也不向我說什麼,便解起衣來,向剛才美國人所躺下的位置躺下。

    我的天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白根是我的丈夫呢,還是我的客人呢?…… 忽然我如夢醒了一般,将手中的紙票向地闆摔去,嚎啕痛哭起來了。

    我痛哭我的命運;我痛哭那曾經是美妙,然而現在已經消失去了的神聖的愛情……我痛哭嬌豔的白花遭了劫運,一任那無情的雨推殘。

    我痛哭,因為在事實上,我同白根表現了舊俄羅斯的貴族的末路。

    上帝呵!我除了痛哭,還有什麼動作可以表示我的悲哀呢? “麗莎,你是怎麼了呀?那個可惡的美國人得罪你了嗎?親愛的,别要這樣哭了罷!” 我還是繼續痛哭着,不理他。

    我想一骨碌翻起身來,指着他的臉痛哭一頓: “你這不要臉的東西,你還能算是我的丈夫嗎?你連自己的老婆都養活不了,反累得老婆賣淫來養活你,你還算是一個人嗎?為着得到幾個買面包的錢,你就毫不要臉地将老婆賣給人家睡覺嗎?……” 但是我轉而一想,我就是不詛罵他,他已經是一個很不幸的人了。

    世界上的男子有哪一個情願将自己的老婆讓給别人玩弄呢?可憐的白根!可憐的白根!這并不是他的過錯呵。

    這是我們的已經注定了的命運。

     這時我聽見了隔壁伯爵夫人的房間内有着谑笑的聲浪……我沒有精神聽将下去,慢慢地在白根的撫慰的懷抱中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