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關燈
從此我便成了一個以賣淫為業的娼妓了。

    英國人,法國人,美國人,中國人……算起來,我真是一個實際的國際主義者,差不多世界上的民族都被我嘗試過遍了。

    他們的面貌,語言,态度,雖然不一樣,雖然各有各的特點,然而他們對我的看法卻是一緻的。

    我是他們的獸欲發洩器,我是他們的快樂的工具。

    我看待他們也沒有什麼差别,我隻知道他們是我的顧主,他們是我的客人,其它我什麼都不問。

    能夠買我的肉體的,法國人也好,中國人也好,就是那黑得如鬼一般的非洲人也未始不可以。

    但是我在此地要聲明一句,我從沒有接過印度人,天哪,他們是那樣地龐大,是那樣地可怕,是那樣地不可思議!…… 近兩年來,上海的跳舞場如雨後春筍一般地發生了。

    這些俗惡而迂腐的中國人,他們也漸漸講究起歐化來了。

    這十年來,我可以說,我逐日地看着上海走入歐化的路:什麼跳舞聲哪,什麼咖啡館哪,什麼女子剪發哪,男子着西裝哪……這些新的現象都是經過我的眼簾而發生的呵。

     自從有了許多的跳舞場以後,我同伯爵夫人便很少有在外白渡橋上或黃浦灘花園裡徘徊的時候了。

    我們一方面充當了舞女,同時仍繼續做着我們的生意,因為在跳舞場中更容易找到客人些……而且這也比較文明得多了,安逸得多了。

    在那露天裡踱來踱去,如幽魂似的,那該是多末讨厭的事情呵!而且有時遇着了好的客人,在輕松的香槟酒的陶醉中,——當然吃啤酒的時候為多呵——緩步曼舞起來,倒也覺得有許多浪漫的意味。

    在這時候,上帝呵,請你原諒我,我簡直忘卻了一切;什麼白根,什麼身世的凄怆,什麼可惡的波爾雪委克,什麼金色的高加索,什麼美麗的伏爾加河畔的景物……一切對于我都不存在了。

    不過有時候,忽然……我記起了一切……我原是一朵嬌豔的白花呵!我原是一位團長的夫人呵!而現在做了這種下賤的舞女,不,比舞女還要下賤些的賣淫婦……于是我便黯然流淚,感傷身世了。

    我的這種突然的情狀,時常使得我的客人驚訝不已。

    唉,他們哪裡曉得我是什麼出身!他們哪裡曉得我的深切的悲哀!就使他們曉得,他們也是不會給我一點真摯的同情的。

     這是去年冬天的事情。

    有一次……我的天哪,說起來要吓煞人!……在名為黑貓的跳舞場裡,兩個水兵,一個是英國水兵,一個是葡萄牙水兵,為着争奪我一個舞女,吃起醋來。

    始而相罵,繼而便各從腰中掏出手槍,做着要放的姿勢。

    全跳舞場都驚慌起來了,膽小一點的舞女,有的跑了,有的在桌下躲藏起來。

    我這時吓得糊塗了,不知如何動作才是。

    忽然那個英國水兵将手一舉,砰然一聲,将别一個葡萄牙水兵打倒了……天哪,那是如何可怕的情景!我如夢醒了一般,知道鬧出來了禍事,便拼命地跑出門來。

    當我跑到家裡的時候,白根看見我的神情不對,便很驚慌地問我道: “你,你,你是怎麼了呀?病了嗎?今晚回來得這樣早……” 我沒有理他,便伏倒在床上痛哭起來了。

    我記得……我從前讀過許多關于武士的小說。

    中世紀的武士他們以向女人服務為光榮:他們可以為女人流血,可以為女人犧牲性命,隻要能保障得為他們所愛的女人的安全,隻要能博得美人的一笑。

    當時的女人也就以此為快慰;如果沒有服務的武士,即是沒有颠倒在石榴裙下的人,那便是對于女人的羞辱。

    因此我便幻想着:那時該多麼羅曼谛克,該多麼富于詩意。

    頂好我也有這末樣幾個忠心的武士呵……但是現在我有了這末樣兩個武士了,這末樣兩個勇敢的水兵!他們因為争着和我跳舞,便互相用手槍射擊起來。

    這對于我是光榮呢,還是羞辱呢?喂,這完全是别的一種事!這裡沒有羅曼谛克,這裡也沒有什麼詩意,對于我,有的隻是羞辱,羞辱,羞辱而已。

     這種事情經過的幸而不多,否則,我不羞辱死,也得活活地吓死了。

    現在,當我決意要消滅自己的生命的時候,反來深深地悔恨着:為什麼當時的那個英國水兵的手槍不射中在我的身上呢?如果射中在我的身上,那對于我豈不是很痛快的事情嗎?那樣死法真是簡便得多呢。

    但是上帝不保佑我,一定要我死在我自己的手裡…… 自從我進了跳舞場之後,我們的生活比較富裕些了。

    白根曾一度尋到了店夥的職業,但是不久便被主人開除了,說他不會算帳,幹不來……因此他又恢複了坐食的狀态。

    眼見得他很安于我們現在的生活狀況了。

    他的兩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