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願被拐賣的卓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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聳的旗杆上飄揚。

    那些房子是百貨公司、郵政局、照相館、衛生院、補胎店、加油站、旅館、派出所、木材檢查站、錄像館和好幾家代賣煙酒的小飯館。

    鎮子對機村多數人,特别是女人們來說就是世界的盡頭。

    再遠是縣,是州,是省,一個比一個大的城市,直到北京,然後就是外國了,一個比一個遠,但又聽說一個更比一個好的國家了。

    就這麼沉靜地望着眼前青碧的山梁時,卓瑪心頭湧上了這些思緒。

    跟着大夥往村裡走時,人如大夢初醒一樣有些恍然。

     她從懷裡摸出一顆糖來,塞進嘴裡,滿嘴洇開的甜蜜讓她想起了那個小夥子,但随即她就被嗆住了。

    糖裡面包的是酒!而她讨厭酒。

    她把包着酒餡的糖吐掉了,緊走幾步追上了回村的隊伍。

     家裡人都下地幹活去了。

    向西的窗戶上斜射進來幾縷陽光,把漂浮在屋子裡的一些細細的塵埃照亮了。

    那些被照亮的塵埃在光柱裡懸浮着,好像在悄然私語一樣。

    卓瑪掏出今天掙來的錢,把其中的二十塊錢放進全家人共用的那個餅幹筒裡。

    剩下的三十塊錢,她帶回自己的房中,塞到了枕頭裡面,然後,躺在了床上。

    她小房間的窗戶朝向東南邊,這時不會有陽光照射進來。

    但她躺在床上,眼光從窗戶裡望出去,看到一方空洞的藍汪汪的天。

    她躺在床上,解開袍子的腰帶時,懷裡揣着的那些糖果都掉在了床上。

    她塞了一顆帶酒餡的糖在嘴裡。

    這回,甜蜜的表層破開後,裡面的酒沒有嗆着她。

    細細的辛辣反倒使口中的甜蜜變得複雜起來,就像她被腰帶拘束着的身子松開了,有點騷動,更多卻是困乏。

    她吃了一顆,又吃了一顆,吃到第三顆時,她警告自己不能再吃了。

     但警告無效,最後,當窗戶裡那塊藍汪汪的天空變成一片灰白,黃昏降臨下來的時候,她的腦袋在嗡嗡作響,一直都困乏而又騷動着的飽滿身體從意識裡消失了。

     卓瑪帶一點醉意睡着了。

     家裡人從地裡回來,母親進來摸摸她的額頭,說:“有點燙手。

    ”然後,去菜園裡采了幾枝薄荷等她醒來熬清熱的水給她喝。

    姐姐看到了她放在餅幹筒裡的錢,對父親說:“還是養女兒好,不操心,還顧家。

    ” 父親抽他的煙袋,并不答話,心裡并不同意女兒的說法。

    不操心,你不把自己嫁出去,還弄個小野種在屋裡養着,敢情你妹妹倒成了他爸爸?但老頭子沒有說話。

     晚飯好了,卓瑪沒有醒來。

    那個給了她酒心糖的小夥子在窗外吹響約會的口哨時,卓瑪還是沒有醒來。

    她做夢了。

    先是在林子裡踩着稀薄的陽光在采蕨薹,然後,一陣風來,她就飄在空中了。

    原來,是她自己飛了起來。

    她就嗖嗖地往前飛,飛過了村子四周的莊稼地,飛過了山野裡再生的樹林,飛過了山上的牧場,然後,就飛過了那個鎮子。

    嗖唆地越飛越快,越飛越快,最後,自己都不知道飛到了什麼地方。

    正在慌亂的時候,她醒了過來。

    這時,已經半夜了,窗口裡那方天空有幾顆亮晶晶的星星在閃爍。

    她躺在床上一動不動,努力回想夢中的情景,但她并沒有看清什麼景象。

    隻有身子像是真被風吹了一樣,一片冰涼。

    一顆熱乎乎的淚水從眼角漫出來,滑過了臉頰。

    她自己想起了一個比方,這顆淚水,就像是包在糖裡的那滴酒一樣。

     她腦子不笨,經常會想出來各種各樣的比方。

     卓瑪翻身起來,從枕頭裡掏出了一小卷一小卷的錢,一一數過,竟然有兩千多塊。

    她把這些錢分成兩份。

    一份揣在自己身上,一份裝進了家裡公用的餅幹筒裡。

    早上,和平常一樣,一家人一起吃了飯,她就背上采蕨薹的背簍出了門。

    母親說:“再晚一點,等太陽把林子裡的露水曬幹了。

    ” 她隻笑了笑,就下樓出門去了。

    卓瑪這一走,就再沒有回來。

    後來的傳說是,她讓那個收購蕨菜的老闆把她帶走,在遠處賣掉,她自己還得到了出賣自己的三千塊錢。

    其實,這時的機村人并不那麼缺錢,至少并不缺那麼三五千塊錢。

    那她為什麼要把自己賣掉,那就問誰都不知道了。

     機村人大多對這樣的問題不感興趣,他們更願意議論的是,她到底把自己賣給了一個什麼樣的人,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