篁君日記 記五月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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惱!我簡直不能動彈。

    譬諸用針作氈毯,翻身來去全都是那刺膚的尖針。

     天使我再聰明一點,或再傻一點,我相信,我就非常容易把我安置到那合宜于我的事件上去了。

     隻發我自己的呆氣也是無益,就讓這感情爬登到絕頂,再從高處跌下就完了。

    我今天來決心做這件事了,把身子扮得幹淨點,預備到她家中去。

    以看她大嫂為名,我要再走進她身邊一尺,把我們的心的距離縮短到事實給我們幫助的終點。

     心理造的罪孽比我所能真在别一個人身上做的事情總是放大到三倍四倍,想起又自覺可憐。

    有些人,是不思索,不忖度,就去做的;又有些人,是單單從做夢中便能得到滿足的;這兩種人都少有許多痛苦。

    至于我,卻把這兩種成分糅雜在一起,既不甘于在自己一人心中煎熬這愛情的夢,又無能力去在别一人身上掘挖那寶物。

    就隻在我這一種心情下生活着的人,我把同情永遠交給他們,我想人間世,沒有比這再會苦惱多少了。

     妻來信。

    附有鈍兒一趴伏在床上的相片,是比去年離開北京時長大一倍了。

    信中有這樣一段: 鈍崽每天念巴巴兩字,不明白是念粑粑,還是念爸爸,問他到底要什麼,卻用手塞進口裡去。

    隻要是能在外面暫時好,混得過,不要挂念到我們吧。

    鈍崽的外祖母寄來了四十塊錢,又寄來了一大包荔子,有了荔子吃,小孩卻不“巴巴”了。

    ……
做爸爸的真不值得要兒子來念及!爸爸堕落了,爸爸卻不責備自己,但抱怨你媽。

    的确,妻要是潑剌一點,我或者能用妻給我的積威制止到這不當的苦惱。

     妻所給我的,在我身上所能生出的效率,隻是一種更柔弱更無用的認命人生觀,我可以預先在此寫。

     “妻的好性格,隻是給我多向壞的方面找機會罷了。

    ” 為了莫名其妙的内慚,我重新又把菊子說像一個人的那張妻的相片取出來,同到鈍兒的相一起平放在桌上。

     罪過,我從這相上生些怎樣的胡思亂想!我想,我能為妻以外的人也可以生出這樣的兒子,這人實在比妻還會快樂些不,一個人的野心的長大與滋蔓,真不是可以用方法鏟除或預料得到的,我在妻與鈍兒相片的上面,心靈上的建築高入雲霄了。

     我為了遷就市場問心處那老騙子的卦爻,把别人的姨太太作為我的姨太太,且,我們在愛的親洽的結果,成績同時如像妻樣養孩子了出版。

    我在再一刹中已把我們的生活方法布置妥帖。

    我且将自己移到一種有了一妾的社會位置上。

    我便俨乎其然領略所謂士大夫最通俗不過的生活味道。

    ……然而,結果,在“争”字同“占”字上生出了疑團,我不忘第一次那老騙子給我的鬼話,有了兩人就有所謂争!即或占,然而妻若到此來,恐怕所能占的仍然也隻其中之一! 在我心靈中,争占仍無從成立,讓妻的印象據在我心上,我可以出入任何婦人女子隊伍裡,不怕罪惡的誘惑。

    若是不,且把眼前的人用心靈摟抱,則妻的方面,我放棄了。

     ………… 一面在妻的相前負疚内愧,一面我卻把妻當成其所以使我在妻前忏悔的罪孽原由的那人。

    我在妻的相片接吻,第一次是感謝妻能使我有機會忏悔,第二次卻是感謝天給我機會得近第二個女子。

    妻是左手,姨奶是右手;左手打了我的嘴,右手即刻過來摩,不長進的思想不久即侵占了我全部意志,對于左擁右抱的俗事,我沒有再來固持反對了。

     晚上,子明到我處來談,覺得這人有點讨厭,這讨厭心情,是在聽到菊妹說的話以前不曾有過的。

     偏偏子明談到她四次。

     “我想,這人,有點兒……”他說。

     “我對這事倒感不到什麼興趣。

    ”回的話,似乎過于硬朗了。

     子明到後大約看出我不高興的地方,仍然保持他那美國式的活潑與蘊藉神态,點着照例的頭出去了。

     聽到牆外空大車拖過的隆隆聲,忽然想起馬是很可憐的一種動物,驟然湧出無限憫恻情感了。

    馬,在身體勞作上,無抵抗的服務固可憫,但我心靈上的不知休息的奔馳,沒有一個人能知,也總不會有人對這漫無意識的隻在一個希望上煩惱快樂的人加以哀憐底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