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伊柏市 1929-1933 14 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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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

    ” “膚色有多黑?” 艾斯特班說,“我不懂這有——” “比較像你還是比較像她?” “他的膚色很淡。

    ” “所以冒充西班牙人也過得去?” 艾斯特班看着葛瑞絲艾拉,然後又轉回來看喬。

    “那當然。

    ” “這一點為什麼很重要?”葛瑞絲艾拉問。

     “因為等到我們對美國海軍做了那件事之後,他們會記得他的。

    而且他們會追殺他。

    ” 葛瑞絲艾拉說,“那我們要對美國海軍做什麼事?” “首先,就是在那艘軍艦上炸出一個洞。

    ” 那顆炸彈不是花點小錢在街角跟無政府主義者買、裡面裝了一堆釘子和鋼墊圈的土炸彈,而是一個遠遠更精密、更細緻的武器,或者賣的人是這麼說的。

     聖彼得斯堡市的中央大道有一家裴司卡托瑞的地下酒吧,裡頭有個酒保叫薛爾登·布德雷。

    他三十來歲時,有好些年都在幫海軍拆除炸彈。

    一九一五年,美軍占領海地太子港期間,他因為通訊設備問題而在當地失去了一條腿,這件事他到現在還很生氣。

    他幫他們做了一個很棒的爆炸裝置——一個鋼制的四方盒子,大小就像裝童鞋的盒子。

    他告訴喬和迪昂,裡頭放了滾珠軸承、黃銅門鈕,還有足夠的火藥,可以在華盛頓紀念碑上炸穿一個大洞。

     “一定要把這玩意兒擺在引擎正下方。

    ”薛爾登把包了褐色紙的炸彈放在吧台上,推向他們。

     “我們不光是要炸掉引擎而已,”喬說。

    “還想把船身炸開來。

    ” 薛爾登吸着他的上排假牙前後搖晃,雙眼看着吧台,喬明白自己的話對他是一種侮辱,于是沒再說話。

     “不然你們以為會怎樣?”薛爾登說,“一個像汽車那麼大的引擎爆炸了,當然是會炸穿船體,掉進坦帕灣啊。

    ” “可是我們不希望炸掉整個港口,”迪昂提醒他。

     “這就是她美妙的地方。

    ”薛爾登拍拍那個包裹。

    “她很專注,不會噴得到處都是。

    隻要她發作時,别站在她面前就行了。

    ” “那,呃,她有多容易爆炸?”喬問。

     薛爾登雙眼充滿深情。

    “用槌子敲她一整天,她也不會生氣。

    ”他撫摸着褐色包裝紙,像在撫摸一隻貓的脊椎似的。

    “把她丢到空中,落下來時你也不必逃開。

    ” 他兀自點點頭,嘴裡念念有詞,喬和迪昂互相交換一個眼色。

    如果這家夥腦子不是完全正常,那他們就等于是要把一個不定時炸彈放上車,穿過坦帕灣開回伊柏去。

     薛爾登豎起一根手指。

    “還有一個小警告。

    ” “什麼意思?” “一個你們應該知道的小細節。

    ” “那是什麼?” 他露出歉意的笑容。

    “負責引爆的那個人,最好跑得很快。

    ” 從聖彼得斯堡開回伊柏的那段路有二十五哩長,喬走得步步驚心。

    車子的每個颠簸、每個跳動,都讓他們心驚膽顫。

    底盤所發出的每個喀啦聲,都像是死亡的前奏。

    他和迪昂始終不談自己有多害怕,因為不必開口,那種恐懼充滿他們的雙眼、充滿車内,讓他們的汗水發出金屬味。

    大部分時間他們都隻看着前方,駛過甘狄大橋時,他們的目光偶爾轉向海灣,看着死藍的海水盡頭那道亮白的海岸線。

    鹈鹕和白鹭從大橋的欄杆上飛起,鹈鹕常常飛到一半忽然定住,然後仿佛中槍似地直直落下。

    它們會穿入水面又飛起,嘴裡銜着一隻扭曲變形的魚,然後一張嘴,不管那隻魚有多大,就瞬間消失了。

     迪昂開着車,駛過一個坑洞,然後是一道撐住橋梁路面的金屬支架,接着又是一個坑洞。

    喬閉上眼睛。

     太陽映在擋風玻璃上,仿佛隔着玻璃吐出火來。

     迪昂開到橋的另一端,柏油路轉為碎貝殼和碎石子鋪成的路,雙線道也轉為單線道,路面忽然變成了高低不平、軟硬不等的大拼貼。

     “我的意思是,”迪昂說,可是接下來又無話。

     他們颠簸着開了一個街區,然後在車陣中停下來,喬努力壓抑着跳下車、抛棄迪昂、丢開這整個計劃的沖動。

    哪個腦袋正常的人,會載着一顆他媽的炸彈在路上跑?哪個人? 精神錯亂的人。

    想死的人。

    認為幸福隻是安撫人心之謊言的人。

    但喬見識過幸福,他知道幸福的滋味。

    而現在他冒着再也不能體驗幸福的危險,運送一件威力足以把三十噸引擎炸得穿透鋼制船身的爆炸物。

     一旦爆炸,就什麼都不剩了。

    沒有汽車,沒有衣服。

    他的三十顆牙齒會飛散到坦帕灣内,就像丢進噴泉裡的銅闆一樣。

    要是運氣好的話,或許他們能找到一根指節,寄回波士頓,下葬在他雪松林墓園的家族墓地裡。

     最後一哩路是最可怕的。

    他們下了甘狄大橋,沿着一條與鐵軌平行的泥土路行駛,道路的右半邊在熱氣中崩塌,到處都是裂縫。

    聞起來一股黴味,好像有什麼東西爬進那堆溫熱的爛泥中,死在裡頭,而且會待在那兒直到變成化石。

    他們駛入一片高高的紅樹林中,軟地上到處都是水窪和深洞。

    在這片地帶開了兩分鐘後,他們來到了丹尼爾·德蘇劄的木屋,他是幫裡最會制作隐藏機關裝置的工匠。

     他幫他們做了個底部有夾層的工具箱。

    他按照喬的吩咐,把那個工具箱弄得很髒,弄得不光是有潤滑油脂味、泥土味,還有一股陳舊的氣味。

    不過放在裡頭的工具都是一流的,而且保存得很好,有些還用油布包起來,全都剛清理過、上了潤滑油。

     在那個隻有一個房間的木屋内,他們站在餐桌旁,看丹尼爾示範如何打開那個夾層。

    他懷孕的老婆腳步蹒跚地經過他們旁邊,走向屋外的廁所,他的兩個小孩拿着兩個破布縫成的粗糙玩偶在地闆上玩。

    喬注意到地闆上有一個床墊是小孩的,另一個床墊是大人的,兩個床墊上頭都沒有床單或枕頭。

    一隻雜種狗晃進來又晃出去,不斷嗅着。

    到處都是蒼蠅,還有蚊子。

    丹尼爾·德蘇劄檢查着薛爾登的炸彈,是出于無聊好奇或純粹發神經,喬看不出來,因為他已經麻木了,站在那裡等着要去見上帝。

    隻見德蘇劄用一根螺絲起子戳進那個炸彈,同時他太太又回到屋子,去打那隻狗。

    兩個小孩開始為了一個破布玩偶打起架來,尖叫個不停,直到德蘇劄狠狠瞪了她太太一眼。

    她放開狗,開始揍兩個小孩,拍打着他們的臉部和頸部。

     兩個小孩震驚又憤慨地哭号起來。

     “你們弄到的這玩意兒,做得真不錯,”德蘇劄說。

    “非常了不起。

    ” 兩個小孩裡比較小的那個,是個五歲左右的男孩,此時停下不哭了。

    之前他驚愕又憤怒地哭号個不停,這會兒忽然就像火柴熄滅般完全停止,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