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波士頓 1926-1929 8 在昏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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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來,看着裡面的表面,再看看表蓋内面镌刻着百達翡麗的優雅字樣。

    他贊許地揚起雙眉。

     “這是一九〇二年款,十八K金。

    ”他對納爾多說。

    然後轉向喬。

    “當初隻制造了兩千個,比我住的房子還值錢。

    一個警察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一九〇八年偵破了一樁銀行搶案,”喬說,重複着他艾迪叔叔說過一百遍、但他父親從來不談的那個故事。

    “發生在柯蒙廣場。

    他在其中一名搶匪殺掉銀行經理之前,先下手殺了搶匪。

    ” “于是那個銀行經理給了他這個表?” 喬搖搖頭。

    “是銀行董事長給的。

    經理是他兒子。

    ” “所以現在他把這個表給我,要救他自己的兒子?” 喬點頭。

     “我有三個兒子,你知道嗎?” 喬說,“是,我聽說過。

    ” “所以我懂得為人父親的心情,也知道父親有多愛自己的兒子。

    ” 馬索往後靠坐,看了那個表一會兒。

    最後他歎了口氣,把懷表放進口袋。

    他伸手到桌子對面,拍了喬的手三下。

    “等你下次見到你老頭,幫我謝謝他這個禮物。

    ”馬索站起來。

    “然後他媽的叫他乖乖做我吩咐的事情。

    ” 馬索的手下全都站起來,一起離開了食堂。

     在獄中的鍊條工場工作完畢,回到自己的囚室時,喬又熱又髒,還看到三個從沒見過的人在裡頭等着他。

    雙層床沒有搬回來,但床墊搬回來了。

    那三個人就坐在床墊上。

    他的床墊被孤立在一旁,貼着那扇高窗的牆底,離房門最遠。

    其中兩個人他很确定自己從沒見過,第三個有點眼熟。

    那人年約三十,矮矮的,但是臉很長,下巴和鼻子一樣尖,耳朵頂端也很尖。

    喬努力回想他在這座監獄裡得知的所有名字和臉孔,想到這個人是埃米爾·婁森的一個手下巴佐·契基斯,同樣是無期徒刑,沒有假釋的希望。

    據說他曾在卻爾西市的一間地下室,把他殺害的那名男孩的手指吃掉。

     喬的目光在每個人身上都停留得夠久,好顯示他不怕他們。

    他其實很怕,他們也回瞪着他,偶爾眨眨眼,但是都沒講話。

    所以喬也沒開口。

     那三個人後來似乎看他看累了,于是開始玩牌。

    籌碼是骨頭。

    小小的,鹌鹑或童子雞或小型鳥類的骨頭。

    他們把骨頭裝在小帆布袋裡。

    那些煮到發白的骨頭互相碰撞發出喀啦聲。

    熄燈後,那三個人選繼續玩,除了“加碼”和“跟牌”和“不跟了”之外,還是都沒講話。

    偶爾其中一個會朝喬看一眼,但目光都不會停留太久,就又回去繼續玩牌。

     等到樓梯上的燈也熄掉,囚室裡面就完全黑了。

    那三個人想打完最後一手牌,但巴佐·契基斯的聲音在黑暗中傳來,“操他媽的,”然後是卡片刮過地面的聲音和骨頭放回袋中的喀啦聲。

     他們坐在黑暗中,呼吸着。

     那天夜裡喬始終搞不清到底過了多久時間。

    他可能在黑暗中坐了三十分鐘,也可能是兩小時。

    他不曉得。

    那三個人在他對面圍坐成半圓形,他聞得到他們的氣息和體臭。

    右邊那個尤其難聞,一身陳年臭汗像是已經變成醋了。

     他的眼睛逐漸适應後,可以看見他們了,深黑變成了一片昏暗。

    他們坐在那兒,雙手抱膝,腳踝交叉,雙眼定定看着他。

     他們後方的一家工廠發出笛聲。

     就算喬有自制小刀,他也很懷疑自己怎麼有辦法一口氣刺中三個人。

    何況他這輩子從沒拿刀子刺人,可能一個都還沒刺中,刀子就被搶走,轉而用來對付他。

     他知道他們在等他開口。

    他不曉得自己怎麼知道,但他就是知道。

    要是他開口,他們就會認為可以對他為所欲為。

    要是他開口,就是在乞求。

    就算他講的話沒要求任何事或求饒,光是跟這些人開口,本身就是一種請求了。

    他們會嘲笑他,然後殺了他。

     巴佐·契基斯的雙眼是河流快結凍的那種藍。

    在黑暗中,那藍色消失了好一會兒,最後終于顯現了。

    喬想像自己兩根大拇指戳進巴佐的雙眼,感覺到那藍色火焰的熾熱。

     他們是人,他告訴自己,不是魔鬼。

    人是可以殺死的,即使是三個人。

    你隻要采取行動就行了。

     他望着巴佐·契基斯眼珠裡的兩抹淡藍色火焰,感覺到那種力量逐漸縮小。

    他繼續提醒自己,這些人沒有特殊的力量,總之不會比他強,雙方同樣都有腦子和四肢和意志力,所以他完全有可能擊敗他們。

     但接下來又怎樣?他能去哪裡?他的牢房隻有七尺長、七尺寬。

     他必須願意殺他們,現在就動手,搶先他們一步。

    等到他們倒下,再把那些他媽的脖子給扭斷。

     即使在想像時,他就已經知道不可能了。

    要是對方隻有一個人,而且自己出其不意搶先動手,那可能還有一點機會。

    但要跳起來成功攻擊他們三個人? 恐懼一路擴散,往下到他的内髒裡,往上穿過他的咽喉。

    像一個拳頭捏着他的腦部,他汗流個不停,袖子裡面的雙手不斷顫抖。

     動作從左右同時襲來。

    等他感覺到,自制小刀的刀尖已經抵着他的耳膜了。

    他看不見那兩把刀子,但看得到巴佐·契基斯從他囚衣底下抽出來的那根。

    那是一根細細的金屬棒,長度是撞球杆的一半,巴佐用刀尖指着喬的喉頭時,手肘還得彎起來。

    他伸手到背後抽出腰帶上的一個東西,喬不想看,因為他不想相信那個東西就在房間裡。

    巴佐·契基斯高高舉起大頭槌,對準那根長棒子的尾端。

     萬福馬利亞,喬心想,你充滿聖龛…… 接下來他忘了。

    他小時候當過六年的祭壇童子,現在竟然忘了《聖母經》。

     巴佐·契基斯的眼神沒變,看不出他的意圖。

    他的左手抓着那根金屬棒小刀,右手抓着大頭槌的槌柄。

    隻要他手臂一揮,金屬尖端就會戳進喬的喉嚨,一路戳進他的心髒。

     ……天主與你同在。

    天主啊,降福給我們,和你賜予的食物…… 不,不。

    那是晚餐前的禱詞。

    《聖母經》不一樣,應該是…… 他記不得了。

     我們的天父,願你的名受顯揚,寬恕我們的罪過,如同我們—— 牢房的門打開,埃米爾·婁森進來。

    他走向那三個人,跪在巴佐·契基斯右邊,朝喬昂起頭。

     “聽說你很漂亮,”他說。

    “他們沒騙我。

    ”他撫摸着臉上的胡碴。

    “你想得出眼前有什麼,是我不能從你身上奪走的嗎?” 我的靈魂?喬心想。

    但在這個地方,在暗夜裡,他們大概也可以奪走他的靈魂。

     不過他要是敢這麼回答,那就該死了。

     埃米爾·婁森說,“趕快回答這個問題,不然我就挖出你一顆眼珠喂巴佐吃。

    ” “想不出來,”喬說,“沒有什麼你奪不走的。

    ” 埃米爾·婁森一手擦過地闆,這才坐下來。

    “你要我們離開嗎?離開你的牢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