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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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戰士的德國人搞得寸步難行。

    于是許多人得救了。

     一九四三年四月四日的晚上,一架英國皇家空軍的來山特式飛特降落在托馬斯·列文十八小時前跳傘的那片林中開闊地上,飛機裡坐了一個穿英國空軍制服的駕駛員。

    他是萊比錫人。

    他之所以被德國諜報局選中是因為他會講英語,可是他講英語時總帶着德國口音。

    正因為這樣他就盡量避免講話,大多數情況下都是用行軍禮來回答别人的問好。

    可是他行軍禮的動作托馬斯·列文見了緊張得血管裡的血都快到凝固了。

    這個駕駛員行禮的時候繃直身子,舉起右手挨着太陽穴,可是他的手心向下,而不像英國軍人行禮時那樣手心向正前方。

    托馬斯·列文的法國新朋友們好象誰也沒有察覺到這一眯。

    大家照樣熱情地擁抱、握手、親吻,互緻良好的祝願。

    當托馬斯爬上飛機艙口時,一下子發現了站在樹林邊上的約尼。

    她一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

    托馬斯朝她揮了揮手。

    她雙手插在夾克的衣袋裡毫無反應。

    托馬斯又揮了揮手,她仍然一動也不動,就像一尊石雕似的。

    托馬斯走進飛機艙心裡琢磨着這個女人還沒有饒恕他。

    根本沒有! 夜莺17号行動完全如托馬斯所希望的那樣進行得非常順利。

    每天晚上十一點鐘,克羅章遊擊隊都要向坐落在路德契亞飯店頂樓收發室裡的上等兵施隆貝格和拉達茨彙報,随後他們以倫敦陸軍部二三一号房間布克馬斯特上校的名義給予答複。

    二三一号房間到了晚上十一點鐘的時候在場的還有另外兩個人。

    一個就是曾把托馬斯·列文從蓋世太保監獄裡救出來的維爾特上校,另一個是長久以來都在以極大興趣注視着托馬斯生活的布萊尼爾上尉。

     布萊尼爾上尉是個冷淡固執刻闆的人,為人心眼并不壞,也不是納粹。

    不過他正是那種典型的兵,隻知道服從命令,像個機器人一樣執行任務的沒有感情沒有頭腦甚至沒有良心的兵。

    布萊尼爾留着梳得紋絲不亂的分頭,戴着金絲眼鏡,動作精幹有力。

    可是用他自己的話來說就是他從一開始就看不懂夜莺17号行動是耍的什麼把戲。

     起初托馬斯給克羅章遊擊隊的那些人發出的都是些拖延時間的指示。

    後來夜莺17要求采取行動,這些抵抗戰士想大打出手,他們要求給他們空投彈藥。

    于是在五月裡的一個暖和的夜裡,一個德國機組的人員便駕駛着一架繳獲來的英國軍用飛機飛到裡摩日和克萊蒙特朗之間的林區,空投了四個系着彈藥箱的降落傘。

    這批彈藥隻有一個問題型号和口徑同克羅章遊擊隊的武器對不上号。

    這樣一來,雙方又是電報來電報去,都在訊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一拖又是好多天的時間過去了。

    倫敦後來終于發現他們搞錯了,他們感到非常抱歉。

    倫敦說克羅章遊擊隊的武器部分是德國造的,部分是英國造的。

    這也增加了問題的難度。

    不過倫敦說一旦找到适合德國武器和适合法國武器的兩種彈藥就立即給他們送去。

    倫敦指示克羅章遊擊隊要儲備糧食。

    衆所周知,那些偏僻地區的許多老百姓正在挨餓。

    倫敦說饑寒起盜心,餓極了的人會胡亂殺人的……于是繳獲來的英國軍用飛機又起飛了。

    這一次飛機上德國駕駛員用降落傘空投了許多繳獲來的英國罐頭、藥品、威士忌、香煙、咖啡等等。

     這可把布萊尼爾上尉給氣壞了:“我們喝的冒牌酒,可這些遊擊隊的老爺倒喝的是真正的威士忌!我抽的是低級煙,這些老爺卻抽高級煙!把好東西全送給這些家夥,好讓他們吃得又肥又胖!先生們,這簡直是發瘋!這簡直是發瘋!” “這不是發瘋。

    ”維爾特上校開導他說:“列文說得對。

    要想阻止這些人對我們造成威脅,這是唯一明智的做法,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要是不這樣做,他們就會去破壞鐵路,炸毀發電廠,然後逃之夭夭,到那時我們就一個也抓不住他們了。

    ” 一九四三年六月裡,夜莺17已經等得不耐煩了,這迫使托馬斯改變了策略,這一次德國人駕駛的繳獲來的英國飛機在遊擊區上空空投了同遊擊隊使用的武器能對上号的彈藥。

    不過緊接着克羅章遊擊隊又接到倫敦的指示馬賽遊擊隊正在進行大規模的破壞活動并正在襲擊敵人。

    他們務必将彈藥暫時交給馬賽遊擊隊的戰友使用。

    克羅章遊擊隊不停地發報、訊問、抗議、請求……然而倫敦是令出必行,沒有改變的餘地。

    他們通知了克羅章遊擊隊移交彈藥的詳細準确的時間和地點。

    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從貝拉克到摩特馬的公路帝邊的樹林裡,這批彈藥就更換了物主。

    那批來接收彈藥的法國人把彈藥裝上卡車便轟轟隆隆地開走了。

    當他們把送彈藥的戰友留在林子裡以後,他們又講起了德國方言。

     到了七月初,維爾特上校通過安插在裡摩日遊擊隊裡的報務員了解到克羅章遊擊隊對倫敦已經忍無可忍了。

    說是有個叫約尼·德桑的女人在煽動那些男人們的懷疑情緒。

    她說他們用無電線與之聯絡得到底是不是倫敦?這個約尼老是散布些不吉利的話,說她覺得那個埃菲雷上尉很讨厭!更不用說那個英國皇家空軍駕駛員了,她說那個來接埃菲雷上尉的駕駛員敬禮的樣子活像個德國佬。

    “糟糕!”托馬斯聽了這些報告之後說道:“我早料到會有這麼一天的,上校先生,事到如今隻有一個辦法了。

    ” “什麼辦法?” “我們必須給夜莺17下達一個任務,讓他們真正去進行一次認真的破壞活動。

    我們得犧牲一座橋、犧牲一段鐵路或者犧牲一個發電站。

    隻有這樣或許才能保住更多的發電站、橋梁和鐵路。

    ”在旁邊聽他們講的布萊尼爾上尉閉上眼睛呻吟起來:“精神失常了!别動隊長列文的精神失常了!”連維爾特上校也不耐煩了:“什麼事情都得有個限度,列文别亂來!您到底要向我要求些什麼?” “我要您給我一座橋,上校先生!”托馬斯一下子發起火來:“見鬼!在法國總可以找到一座我們可以放棄的橋嘛!” 托馬斯·列文走進屬于德國諜報局的巴黎路德契亞飯店的辦公室。

    喬治·拉達茨把一份最新的法文刊物插進衣袋裡,挺直身子,腳跟并攏高聲喊道:“希特勒萬歲,别動隊長先生!”那個維也納人也把身子挺得像根扁擔一樣,震天響地吼道:“上等兵拉達茨和施隆貝格在無線電報務室值班,别動隊長先生!”而這個第三帝國培養出來的少有的别動隊長陰沉沉地一笑回答道:“希特勒萬歲!倫敦有消息嗎?” “有,别動隊長先生!”維也納人緊張地向他報告說:“現在那邊正在講話。

    ”他們三個人幾周來每天晚上都要見面,而且每次都要悄悄利用一會收發報機收聽倫敦台。

    胖子施隆貝格說:“丘吉爾剛才講了話。

    他說墨索裡尼已經被囚禁起來了,如果意大利人繼續同我們站在一起,就莫怪他們不客氣了。

    ”七月二十五日,即五天前,意大利國王維克多·埃馬紐埃爾下令逮捕了墨索裡尼。

    就在同天德國裡森拿騷州的首府長塞爾、德國萊茵省的累姆賽千德市、基爾市以及下不來梅市均遭到攻擊。

    “天呐,來得好快呀。

    ”拉達茨唉聲歎氣地說:“在俄國的拉多加湖我們被打得落花流水,在西西裡島意大利人也被打得丢盔棄甲。

    ”托馬斯對那兩個上等兵說道:“我們來發條消息好嗎?維爾特上校和布萊尼爾上尉馬上就要來了。

    ”他走到拉達茨面前,将一張紙條放在桌上。

    那個柏林人驚訝地說道:“嗨,大有好戲看了。

    這麼一來我們還會打赢的。

    卡力,來看看呀!”那個維也納人一邊讀一邊搔着他的前額:“我不幹了。

    ” “别這樣。

    ”托馬斯說:“還是您來把這段話譯成密碼吧。

    ”這段話是這樣的夜莺17,RAF型轟炸機将于八月一日二十三點至二十三點十五分在預定地點空投裝有一百六十七公斤塑性炸藥的特殊裝置。

    請你們在八月四日淩晨準時将加爾基勒斯和埃巨松之間的黑橋炸掉。

    務必準時,祝成功。

    托馬斯解釋說:“跨過克羅依河同民族路相接,是法國中部最重要的橋梁之一。

    它高埃巨松市不遠。

    在那裡有一座水力發電廠大壩,法國中部大部分地區都靠它供電。

    ” “偏偏要炸這座橋嗎?” “都是上帝的安排。

    ”托馬斯說道:“我花了好長時間才找到這座橋。

    ” 從一九四三年七月四日起托馬斯·列文就開始尋找一座橋。

    他首先去的地方是西區司令封·倫斯特将軍的司令部,可是毫無結果。

    接下來托馬斯又到國防技術指揮處去找一個叫勒德布的少校。

    一分鐘之後布萊尼爾寫字台上的電話就響起來。

    勒德布少校的話使上尉大為惱火:“少校先生,我完全同意您的看法!可我無能為力呀!抱歉得很,我現在得把您的電話轉給維爾特上校。

    您同他講講吧。

    ”說完他便把少校的電話轉給了上校。

    維爾特上校聽了少校的情況臉一下就變白了。

    最後他吃力地吐出了幾個字:“謝謝您告訴了我這個消息,少校先生。

    您的看法很對。

    但是您盡可以放心,别動隊長列文并沒有發瘋,決不會!我馬上去接他。

    ”這時布萊尼爾走進來,畢恭畢敬地對維爾特說:“我早就提醒過要小心這個人。

    他的确不太正常!” “這個人就像您我一樣正常!卡納裡斯很寵信他。

    說真的,他主張用和平方法來對付遊擊隊,還有什麼辦法比得上他的這個主意?上個月那些遊擊隊殺了兩百四十三人,襲擊列車三百九十一次,破壞工廠八百二十五次。

    隻有一個地區沒出亂子,那就是加爾基勒斯。

    這正是托馬斯的地盤!”布萊尼爾上尉咬緊嘴唇,聳了聳肩。

    維爾特上校開車拉着托馬斯來到一家小酒吧。

    “列文,為什麼您一天到晚就隻想着橋的事?”托馬斯靜靜地回答說:“因為我确信,如果我把這座橋找到的話。

    那麼許多非死不可的人就會活下來。

    有德國人,也有法國人。

    上校先生,原因就在于此。

    ” 第二天早晨,托馬斯·列文來到設在巴黎的帝國勞工服務局橋梁工程處。

    他看見辦公桌後面坐着一位又高又瘦、胸脯扁平,兩隻手幹瘦得吓人的女士,那女人灰色的頭發在頭頂高高卷成一個結。

    白上衣的左胸别着一枚金質黨徽,她的裙子襪子鞋子皆是棕色,她的穿着打扮如她的辦公室氣氛一樣嚴肅。

    托馬斯剛想退出來,便聽到一個惡狠狠的聲音叫道:“等等!”托馬斯轉過身強裝笑臉地打招呼說:“您好!請原諒,我走錯了路。

    ”那個女人從書桌後大步沖到托馬斯面前吼道:“什麼叫您好,要叫希特勒萬歲!”她比托馬斯幾乎高出兩個頭:“您回答我,您是誰?叫什麼名字?”托馬斯耐心地說:“别動隊長,列文。

    ” “哪一位别動隊長?把證件拿出來看看!” “我怎麼能這樣做呢?我還不知道您是誰呢。

    ” “我?”這個肯定常用藥皂洗澡的瘦女人答道:“我是參謀部大隊長米爾克。

    在這兒四個星期了。

    是帝國勞工領袖希爾親自叫我到這兒來執行任務的。

    我可以全權處理一切事情。

    這是我的證件,您的呢?”米爾克仔細地審查了托馬斯·列文的證件。

    然後給維爾特上校挂了個電話,問他是否認識一個叫列文的别動隊長。

    直到維爾特回了話,她才請托馬斯坐下,她說:“敵人無孔不入,我們不得不留神些。

    那麼談談吧,您來有什麼事?” “說真的,米爾克夫人……” “您應該稱呼我參謀部大隊長,這是我的職稱。

    ” “說真的,參謀部大隊長,我的問題不是在您這兒能夠解決的。

    ” 七月一日,托馬斯·列文來到托特組織總部,别人叫他到這裡來找一個叫海因茨的建工顧問。

    “有什麼事嗎?” “顧問先生。

    ”托馬斯說道:“我想我們會合作得很好的。

    ”他們的确合作得很好。

    七月十五日,他們就決定了加爾基勒斯以南的那座黑橋的前途。

     七月三十日圍在約尼·德桑周圍的幾個人緊張得大氣都不敢出,德博舍教授在擦他的眼鏡片。

    貝勒庫少尉不斷地舔嘴唇。

    他們在緊張地等待密碼呼号。

    當約尼·德桑把密碼翻譯出來,克羅章遊擊隊都興奮地議論開了。

    隻有約尼·德桑默然無語。

    她想這次她肯定又要見到那個埃菲雷上尉了……直到他們的聲音越來越大,幾乎吵起來時,約尼·德桑才一下子從沉思中驚醒過來。

    她聽見卡西爾市長擊桌子吼道:“這兒是我的地盤!這裡的一切情況我了如指掌!應該讓我來領導這次炸橋行動!”德博舍教授不緊不慢地說:“我的朋友,貝勒庫少尉會來領導這次行動的。

    他是爆破專家,他怎麼說您就怎麼辦。

    ” “少尉,什麼都是少尉!”市長氣憤地說:“創建法國克羅章遊擊隊到底是誰?是盧夫、我和幾個農民。

    ” “就是。

    ”盧夫也嚷道。

    約尼盡量克制自己不去想埃菲雷上尉。

    她冷冷地說道:“别吵了。

    教授怎麼說就怎麼辦吧。

    不錯,我們是後來參加的。

    但是,是我們來了之後這個遊擊隊才壯大的。

    ”市長和盧夫不作聲了。

     八月四日淩晨,轟的一聲巨響,那座黑橋被炸毀了。

    八月五日二十一點。

    巴黎路德契亞飯店,一等兵施隆貝格和拉達茨汗流浃背地蹲在發報機前。

    在他們後面站着托馬斯·列文、維爾特上校和布萊尼爾上尉。

     夜莺17的呼叫很準時。

    施隆貝格一邊抄寫一邊說:“今天發報的不是那個姑娘,而是一位小夥子……”夜莺17今天發報的時間很久,拉達茨很快就把密碼譯了出來。

    “任務按預定計劃完成。

    黑橋已炸毀。

    直接執行任務二十人,貝勒庫少尉在行動之前就摔斷了腿。

    現在埃巨松的朋友處。

    發報人愛米爾·盧夫、德博舍教授、約尼·德桑現在克萊蒙費爾德……” 這個白癡。

    托馬斯驚恐地想道,為什麼把姓名也報出來了?電文中寫道我們請求向戴高樂将軍報告這次行動,并向他上報我們組織中最重要、最勇敢的成員名單。

    表彰和獎勵能夠提高鬥志……哦,上帝!托馬斯想,怎麼能這麼幹!……由于貝勒庫少尉摔壞了腿未參加這次行動。

    所以炸橋的主要功績屬于克羅章遊擊隊的卡西爾市長和從加爾基勒斯來的埃米爾·盧夫了。

    此外,表現出色的還有……上等兵施隆貝格擡起頭望着托馬斯,眼光中充滿了擔憂。

    “别停下來!快繼續接收!”布萊尼爾向他吼道。

    說完又轉過身來對托馬斯說:“别動隊長先生,您不是說過之所以抓不到這幫遊擊隊是因為弄不清楚他們的真名字,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什麼地方,對吧?現在我們馬上就會知道他們都住在哪兒!” 托馬斯氣得兩眼發花,心裡暗想着這些狗東西!竟然這麼好大喜功!這些笨蛋,原來我還以為隻有德國人才是白癡,誰知道法國佬也好不了多少。

    完了!所有的一切都枉然了。

    維爾特上校向托馬斯說道:“請您離開電報室,列文先生。

    ” “上校先生,我請您再考慮考慮。

    ”托馬斯剛說了半句就沒再往下說,因為他一看維爾特上校的臉色就知道他再說也沒用了。

     五分鐘後,一等兵施隆貝格和拉達茨換了班,他和托馬斯來到飯店底層的客廳裡。

    施隆貝格哭喪着臉說:“那些蠢豬還在一個勁兒地報名單,到現在已經報了二十七個人的姓名。

    ”托馬斯不語,心裡想着德博舍教授,美麗的約尼、貝勒庫少尉,還有許多許多别的人。

    他們今天還活着,明天就會被抓起來,幾天後就成了槍下鬼。

    突然他一下子站起來:“還有一個可能性。

    唯一的可能性。

    ” “什麼可能性?”托馬斯說道:“既要救他們,又不失為一個正派人,兩全其美。

    ”說完他就走進電話亭,抓起話筒略為定了定神,說道:“上校先生,我是列文。

    我得向您提一個極為重要的建議。

    您一個人還決定不了該怎麼辦。

    我請您聽我把話講完,然後立即告知卡納裡斯海軍上将。

    ” “您在胡說些什麼?” “上校先生,那邊的行動什麼時候開始?” “明天一早,怎麼?” “我請求您讓我來擔任這次行動的指揮!” “列文!别老跟我開玩笑。

    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您聽我講呀,上校先生。

    ”托馬斯提高嗓門叫道:“請您聽我講,您還沒聽到我要給您提的是個什麼建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