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關燈
他說過我今天要出獄。

    這件事是我在看守長那兒幫忙的時候聽說的。

    ”那個值白班的看守對着拉劄魯斯吼道:“可是我今天早上還同您講過話,是送早點的時候!而且後來我又把您領出了牢房!”拉劄魯斯使趕來的官員們啞口無言:“假如您今天早上已經把我領出了牢房,那我還會呆在這兒嗎?”來調查的官員們到底還是弄清楚了是讓·列布朗冒充拉劄魯斯·阿爾科巴跑了。

    阿爾科巴一邊不停地打呵欠一邊強烈地要求:“釋放證是開的我的名字。

    所以你們得趕快把我放出去。

    ” “唔,嗯。

    當然……不過,隻要調查一結束就……” “你們都給我聽着要是明天早上還不把我給放了,那我可要把你們這兒發生的好事說給檢察官先生聽聽!”阿爾科巴聲色俱厲地說道。

     與此同時,托馬斯也在喊:“佩雷拉!喂!佩雷拉!”他敲了敲那個僞造證件的畫師的家門,可是沒人應聲。

    要麼他醉了,要麼就不在家。

    托馬斯想着。

    他現在已經覺得好些了,他想起了他那個窮困潦倒的朋友是從來不鎖門的。

    于是他把門的把手往下一擰,門開了。

    屋裡完全還是老樣子,從來沒收拾過。

    到處都是裝滿了煙頭的煙灰缸、顔料瓶、畫筆、羽毛、調色闆,屋子裡五顔六色令人心煩。

     先看佩雷拉的廚房裡有什麼吃的吧。

    白面包、番茄、蛋、乳酪、火腿、大海椒、胡椒、魚醬、醋制白花菜、阿月子等等調料,各種色彩激起了托馬斯的食欲。

    他想做點味濃的食物,既是給自己做,也是給佩雷拉做。

    等他一回家,醉了酒的人總得吃點兒辛辣的東西……托馬斯一邊做菜,一邊回憶這段時間的生活。

    他心中也像打翻了的調料瓶,酸甜苦辣樣樣俱全。

    他情不自禁地又想起了埃斯特勒娜。

    這個妖精這個巫婆,托馬斯狠狠地一刀切下了阿月渾子的頭,他覺得切下的好象是埃斯特勒娜的頭。

    那個紅色的大海椒更是氣壞了他。

    好像世界上的萬事萬物都在同他做對!所有的人都是他的仇人!以後再也别去同情誰,憐憫誰了。

    到此為止!現在我是受夠了!現在要你們看看我的厲害了!全體!整個世界!都要嘗嘗我的厲害!再加些胡椒,再加些辣椒,再加些鹽。

    把這些揉成一塊糊糊,就像我要把你們這些狗東西打成一堆肉醬一樣…… 嘎吱一響,外邊的門開了,這下佩雷拉總算回來了。

    托馬斯欣慰地朝廚房外叫了一聲:“到這兒來!我在廚房裡!”過了一會兒,廚房門口出現了一個人。

    不是那個胡子拉碴的、醉醺醺的畫師佩雷拉,而是一個女人。

    她穿了一件紅色的皮大衣,鞋也是紅的,帽子也是紅的,帽子下面露出藏青色的卷發。

    這是一位眼睛黑亮的,皮膚白嫩的女人。

    她兩手插在大衣裡全神貫注地望着托馬斯·列文。

    她說話的嗓音很清脆:“晚上好,佩雷拉。

    您不認識我。

    ” “我……”托馬斯話還未出口就被那個女郎一擺頭打斷了。

    她擺頭的時候美麗的長發像波浪一樣蕩到一邊肩頭:“放心好啦,我不是警察局來的。

    恰恰相反……”托馬斯琢磨着她是把我當成雷納多·佩雷拉了,肯定!于是他急中生智,結結巴巴地反問道:“是誰把地址告訴您的?”這位女衣女郎眯起一隻眼睛把托馬斯打量了一下說:“您怎麼啦?神經出毛病了?還是可卡因?醉了?” “什麼?怎麼?” “您的臉怎麼老抽個不停?您那嘴不抽不行嗎?” “呵,一會兒就會好的。

    晚上,有時候晚上就犯這個毛病。

    我問您誰把地址告訴您的?”這位女郎朝他走近兩步。

    他聞到了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香味。

    她長得很美。

    她輕言細語地說:“告訴我地址的是一位名叫德布拉的少校。

    ”法國諜報局的德布拉少校,托馬斯就像被電擊了似的一下子呆了。

    他也來了!他是第三個上了我圈套的人。

    有什麼奇怪的,能不來嗎?現在他們三個人一起來跟蹤我。

    一個法國人,一個英國人,一個德國人。

    現在我活不了多久了……紅衣女郎說的什麼,他聽不清了。

    他昏昏沉沉地覺得紅衣女郎好象站得老遠老遠的地方同自己講話。

    托馬斯的眼睛也開始發花,他看見眼前站着的這個女人模模糊糊地同幻象一樣。

    她提的第二個問題更把托馬斯吓壞了:“您認識一個叫讓·列布朗的人嗎?” “什麼?讓·列布朗?從來沒聽說過!” “别裝蒜了,佩雷拉。

    您當然認識他。

    ”這個女妖精說着一下坐在一張凳子上,翹起二郎腿說:“幹嘛這麼膽小怕事的!”這個娘們兒在我面前居然也擺起臭架子了。

    我到了哪步田地了!憑什麼我就該受這份窩囊氣?不久前我還是倫敦的銀行老闆。

    我,倫敦一個俱樂部的成員。

    正直、體面、潇灑、自尊……而現在,藏在這個葡萄牙的又髒又破的廚房裡挨一個女人的罵,說我膽小怕事。

    不行,得給她點兒顔色看看!于是這個很有修養的托馬斯·列文也吐出了一串粗話:“把你那張臭嘴給我閉上。

    馬上滾出去,不然有你受的!” 可是還沒等他罵完,氣氛一下子就變了。

    門外響起了腳步聲,門口出現了一個胡子拉碴的人,身着粘了許多油畫顔料的燈芯絨褲子和一件舊黑毛衣。

    他已經喝得醉醺醺的了,然而他看見托馬斯,臉上仍然浮起了笑容。

    他咕咕哝哝地說道:“歡迎您光臨寒舍呀!噫,您,您的頭發呢?怎麼回事呀?”畫師雷納爾·佩雷拉回家來了…… 紅衣女郎一下子就從凳子上跳起來,她愣愣地盯着托馬斯喊道:“怎麼,您根本不是佩雷拉?” “他怎麼會是我呢。

    ”那個喝得酩酊大醉的畫師說道:“您是不是喝醉了,小姐?佩雷拉在這兒,是我!他是……” “住口!” “……是我的朋友列布朗!” “呵!” “呃,漂亮的呃夫人,請問您是誰呀?” “我叫桑塔·泰西爾。

    ”她說着眼睛一直盯着托馬斯:“您就是讓·列布朗先生麼?太巧了!” “您找我有什麼事?” “您給您的朋友德布拉搞過一個假護照對吧?德布拉對我說要是我自己需要個假護照的話,那就來找雷納多·佩雷拉,他還說他是讓·列布朗的熟人,是他叫我來的……” “您的朋友德布拉是這樣說的嗎?” “是的,是這樣說的。

    ” “他别的再沒說什麼啦?” “他隻說您是個好漢子,救過他的命。

    ”托馬斯心中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心想還好!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于是他換上了和善的口氣說道:“您願意同我們一道吃飯嗎?請把大衣脫掉吧,泰西爾小姐。

    來,我來幫幫您!”桑塔·泰西爾裡面穿了一條細腰黑短裙,上面是一件白綢衫。

    天呐!托馬斯一看都愣住了,多美的身材!要是下雨的話,這姑娘連鞋都不會淋濕的……又苗條又豐滿……危機過去了。

    托馬斯又恢複常态,又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了,在女人面前他永遠是這麼文質彬彬的。

    “那麼您想要一個護照是嗎,桑塔?” “不是。

    ”她的眼光猶疑不定地左看看右看看,她的左鼻翼也微微有些發顫。

    這是她的一個習慣動作。

    “我不是要一個,而是要七個。

    ” “您要這麼多護照給誰呢,桑塔?” “兩個德國人,兩個法國人,還有三個是匈牙利人。

    ” “看來您真是朋友遍天下呀。

    ”桑塔笑了笑說:“這有什麼可奇怪的,幹我這一行給外國人做導遊的!” “導遊些什麼地方呢?” “從法國經西班牙到葡萄牙。

    很來錢。

    ” “經常跑嗎?” “每月跑一趟。

    旅遊團的人數越來越多。

    好些人都是用的假護照。

    有的根本就沒護照,什麼樣的人都有……” “說起護照的事嘛,我……”那畫師剛想插嘴就被托馬斯制止住了。

    桑塔接着又說:“我隻給有錢人當導遊。

    我的要價很高。

    可沒人同我鬧别扭。

    我對邊界地段了如指掌!所有的邊防哨卡的官員都是我的熟人!這次我帶了七個人過來,他們需要新護照。

    ”說着她用胳膊肘碰了碰畫師說:“老頭兒,可以撈一大笑錢呐。

    ”托馬斯說:“我也需要一個護照。

    ” “啊!聖母瑪麗亞。

    ”畫師叫了起來:“可我沒護照了呀!”托馬斯急了,他說:“我不是給了您幾本舊護照嗎?” “什麼時候給我的?六個星期以前的事了!還翻老皇曆?您以為我的錢多得沒處花是不是?兩周之内就都用完了!實在是抱歉得很。

    可是眼下我确實一個也沒啦!我剛才一直就想對您說,嗨,真是!” 在西雅多廣場周圍有幾家以甜食著稱的小咖啡館。

    一九四零年十一月十六日晚上,卡拉維拉甜食店的壁龛裡有兩個人在那吃甜食。

    其中的一個在喝威士忌,另一個吃的是泡沫乳漿冰淇淋。

    前者是英國間諜彼得·洛弗喬伊,後者是個胖子,一對總是笑眯眯地豬眼睛,長了一張玫瑰紅的娃娃臉,他的名字叫路易斯·古茨毛。

    彼得·洛弗喬伊和路易斯·古茨毛已經認識兩年了,他們已經卓有成效地合作過好幾次了……“是時候了。

    ”洛弗喬伊說:“我已經得到了情報,說他今天從監獄裡跑掉了。

    ” “那我們得抓緊才行,别讓他跑出了裡斯本。

    ”古茨毛說。

    “就是。

    ”洛弗喬伊壓低了聲音問道:“您打算怎麼來了結這件事?” “我想還是用無聲手槍吧。

    錢呢?帶來了嗎?” “帶來了。

    先拿五千埃斯庫多。

    事成之後再來五千。

    ” 一九四零年十一月十七日晨,坐過十一次牢房的阿爾科巴被領去見監獄長。

    那個又高又瘦的監獄長對他說:“有人給我彙報說您昨天晚上說了不少帶威脅性的話,阿爾科巴。

    ” “監獄長先生,我不過是在為自己辯護。

    他們說不會釋放我,說我與讓列布朗逃跑這件事有關系。

    ”拉劄魯斯說。

    “我可以肯定您與這件事有關系,阿爾科巴,我奉勸您還是别去找檢察長的好。

    ” “監獄長先生,當然我不會随便去找他的。

    您放了我,我還去找他幹嘛?那個列布朗冒了我的名逃走了關我什麼事嘛!” “您聽着,阿爾科巴。

    我們今天就放您走……”阿爾科巴嘿嘿地笑起來:“這就對了。

    ” “……但是您要明白我們之所以釋放您并不是因為害怕您,而是上面的确下了釋放您的命令。

    出獄之後,您不準離開裡斯本。

    ” “我不會離開的,監獄長先生。

    ” “您笑什麼,阿爾科巴!有什麼好笑的!您這個人是沒治的了,無可救藥。

    我敢肯定您馬上又會到我們這兒來報到的。

    您最好就呆在這裡别走算了。

    您這樣的人,還是關在鐵籠子裡好些。

    ” 老城裡有一些因年深日久受到風雨剝蝕的洛可可式宮殿建築,其餘便是鑲嵌了五色斑斓瓷磚的居民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