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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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下面地屋裡有個打印室。

    那兒要給判案打印各種預審材料。

    我們可以把真的印章搞到手。

    娃娃,成不成可就看你的喽。

    ” “看我的?怎麼會看我的呢?” “你得變個模樣才行。

    ” “變得像誰?”拉劄魯斯凄然地一笑:“象我,你得變矮一些。

    你得變成跛子,你得變成個駝背,你的臉上得長出兩塊土撥鼠一樣的肥肉。

    你的嘴得抽搐。

    當然你還得變成一個秃頭。

    我把你吓壞了吧,娃娃?” “哪哪兒的話。

    ”托馬斯·列文硬着頭皮說了句假話:“為了自由有什麼不可以做的呢。

    ” “對了,若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

    ”拉劄魯斯說:“好啦,現在仔細聽着。

    ”拉劄魯斯如此這般地講了一遍。

    他們商量的計劃是要叫托馬斯去代替拉劄魯斯。

    一旦僞造的釋放證交到監獄管理處,上面傳人犯阿爾科巴時,托馬斯來冒充阿爾科巴,這就逼得托馬斯要模仿這個駝背的言語步态秃頭肥腮幫嘴抽搐等等,都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拉劄魯斯堅持要他每天練習…… 托馬斯每天都把面包捏成團子塞在腮幫和牙龈之間,這樣他看上去好象真的成了肥腮幫,然後他就學着抽搐。

    嘴裡包着面包很不好抽動。

    他還得模仿駝背的腔調說話。

    “别這麼咕咕哝哝的,娃娃!你看看怎麼抽的?”拉劄魯斯捏住嘴。

    “我是這麼抽!往下,娃娃,還要往下!” “幹不下去了!”托馬斯盡力地抽搐:“唉,這些面包團子礙事得很!” “沒面包團子哪來的肥腮幫子嘛!加把勁兒,好些了,好些了!”托馬斯額頭上冒出了汗珠說:“你這張嘴巴也長得真是太糟糕了,真不好辦呐!” “難道每個人都會有你那樣一張漂亮的嘴巴麼?還早着呐!等着吧,我還要用火把你的頭發燎光。

    ” “什麼?用火燎?” “當然嘛!你以為他們還會拿剃胡刀、剪刀給我們?” “我怎麼受得了哇。

    ”托馬斯呻吟起來。

    “少廢話,好好練吧。

    蹲矮點兒,穿上我的大衣。

    你看看得把腿彎多少才同我的個頭差不多。

    把枕頭拿去做個像樣的駝背!現在别打擾我,我得到他們那兒打聽一下誰的手裡有一封檢察長的信。

    上面要蓋了印的才行,好拿給你依樣畫葫蘆。

    ” 葡萄牙人已經不怎麼吃土豆了,盡管如此那個監獄裡的廚子弗朗西斯科還是搞到了一些漂亮的土豆。

    因為富裕囚犯列布朗和阿爾科巴叫他為十一月五日的午餐訂了帶皮的熟土豆。

    弗朗西斯科按照他們兩人的吩咐先把帶皮的土豆煮得半生半熟,然後趁熱把半生半熟的土豆端到六層樓上去。

    他給他倆還做了葡萄牙的醋油沙丁魚。

    看守朱立奧按照這兩個富裕囚犯的要求,用一把很鋒利的刀把那幾個還未完全煮軟的土豆切成兩半。

     等看守走後,這兩個人把飯菜擱在那兒沒去吃,因為托馬斯還有比吃飯更要緊的事要做。

    他把需要的東西都挨個地放在靠窗的一張小桌上。

    拉劄魯斯用打字機填寫好的釋放證明和檢察長的蓋有印章的信。

    托馬茶斯一邊回憶着他過去在那個畫師和僞造護照的雷納多·佩雷拉那兒學到的知識,一邊幹了起來。

    駝背從他的床墊下摸出一隻蠟燭和一盒火柴。

    那是他在看守長辦公室裡偷來的。

    之所以要偷這兩樣東西,是因為他想着在火燎托馬斯的頭發時,它們都能派上用場的。

    “關鍵的時刻到了。

    ”這天晚上駝背拉劄魯斯對托馬斯·列文說:“看守長已經把我的釋放證送到釋放處去了。

    按規定,他們明天就要開一張出獄證。

    根據我的經驗,在大約十一點鐘光景他們就會把你從牢房裡領出去。

    這就是說,今天夜裡你就是把頭發弄掉。

    ”火燎的時間并不很長。

    還不到半個小時。

    誠然這真是托馬斯·列文一生中最難過的半個小時。

    他埋着頭坐在拉劄魯斯面前,聽憑他象燎雞毛一樣把他滿頭的卷發燎掉。

    拉劄魯斯右手舉着蠟燭,把托馬斯的一束束發绺緊挨着發根燎掉。

    他左手拿着一塊濕布,不停地擦托馬斯燎過的頭皮,以免被火燎傷。

    托馬斯痛得哼了起來:“小心點兒!唉喲!混蛋!唉喲!”拉劄魯斯回答他的話卻是一句葡萄牙諺語:“受得苦中苦,方能得自由!”好不容易熬過了這半個小時,苦刑結束了。

    “我現在成了什麼樣子?”托馬斯精疲力竭地問道。

    拉劄魯斯得意洋洋地回答他說:“要是你在嘴裡塞上面包團子,好好地抽搐起來的話,那真是同我一個模子鑄出來的了。

    ”這天夜裡,他們倆人都沒睡着。

     第二天早晨,端早飯來的是一個他們不認識的看守。

    因為是星期天,我們已經講過了,那個和顔悅色的朱立奧每逢每期天都要休假。

    早飯後拉劄魯斯吞了三顆白色藥丸,然後躺到托馬斯·列文的木床上。

    而托馬斯則穿上了那個駝背的短小的大衣,在八點到十點時這段時間裡又做了最後一次總練習。

    然後他把面包團子塞到腮幫子裡,把厚枕頭捆在背上,同時又不停地抽搐起來…… 大約十一點左右,那個陌生的看守又來了,拉劄魯斯在蒙頭大睡。

    那個看守拿了一張出獄證叫道:“拉劄魯斯·阿爾科巴!”托馬斯彎着膝蓋站起身來,一邊抽搐一邊眨巴着眼睛望着看守,嘴裡咕咕哝哝地說了句:“有。

    ”看守細細地把他打量了一番,他這一看不要緊,看得托馬斯背上的冷汗直冒。

    “您就是拉劄魯斯·阿爾科巴?” “是的!” “另外那個究竟是怎麼啦?還在睡!” “昨天夜裡沒睡好。

    看守先生,您找我有事嗎?” “您被釋放了。

    ”托馬斯一把抓住胸口,呻吟了一聲,癱軟在床上。

    他故意裝出激動萬分的神态說:“我早就知道公理會勝利的!好人總歸會得救的。

    ” “别羅嗦,跟我走!”看守去提了他一把,差一點叫托馬斯露了馬腳。

    于是他就一跛一跛地随着那個看守走進一幢管理大樓。

    現在他已經習慣了,臉部自己不覺得就抽搐起來了。

    可是彎着腿走路……千萬别抽筋呀,千萬别跌倒呀……上樓梯下樓梯,怎麼受得了!天呐!又是走廊。

    那個看守回頭看了看說:“怎麼?熱嗎?阿爾科巴,您怎麼滿頭是汗呐?把大衣脫了吧!” “不,不,謝謝。

    完全隻是激動……恰恰相反,我冷得很……” 後來他們便來到了釋放處辦公室,一個木欄杆把辦公室隔成兩邊。

    在欄杆後面有三個官員在辦公。

    欄杆前面還有另外兩個要被釋放的囚犯。

    托馬斯一眼就看出了兩樣使他感到寬心的事。

    第一就是那三個官員都是些懶豬,完全是在應付差事。

    第二點是欄杆前面沒有椅子。

    托馬斯心想,運氣還不錯。

    牆上的挂鐘指着十一點過十分。

    等到差五分十二點的時候,那三個懶豬還沒有把那兩個犯人的手續辦完。

    可是托馬斯的眼前已經開始冒金花。

    他覺得他随時都有可能昏倒。

    膝關節疼得要命,豈止膝關節,還有小腿肚、大腿、踝骨、腰,都疼得要命。

    他悄悄地用胳膊肘撐在欄杆上。

    啊,天呐,這下多輕松啊……“喂!那邊那個!”個子最矮的官員吵開了:“立刻把手從欄杆上拿開!幾分鐘都站不住嗎?懶家夥!”托馬斯抽搐着嘴角說道:“請原諒。

    ”他隻好把手抽了回來。

    剛把手收回來,他就倒了。

    他實在站不起來了。

    他絕望地想着别昏過去呀。

    千萬别昏過去呀。

    否則他們就會來脫大衣,那就糟了,那就原形畢露了……他沒有昏迷。

    别人見他倒在地上,都說這個可憐的囚犯因為太激動而虛脫了,于是就遞了一把凳了給他。

    他坐下來就想我早該做做樣子,就可以得把椅子坐了。

    我這個傻瓜! 十二點半的時候有兩個官員要午休,留下來的那個官員總算來過問托馬斯的事了。

    他把一張表卡進打字機裡,和顔悅色地說道:“純粹是走過場。

    還得把您的情況填上去,免得同别的囚犯弄混。

    ”是呀,托馬斯心想。

    你們确實得用點心留點神。

    他象念經文一樣就把朋友的生辰八字背了出來:“阿爾科巴·拉劄魯斯,未婚。

    羅馬天主教徒。

    籍貫裡斯本,出生年月一九零五年四月十二日……” “最後一次居住的地址?” “旁普拉街五十一号。

    ”那個官員把托馬斯說的這些資料同另一張表對照了一下,又繼續在打字機上敲了起來。

    他一邊打一邊說:“頭發灰白稀疏。

    您怎麼這麼早就成了秃頭?” “命不好啊。

    ” “嗯。

    黑眼珠。

    身高多少?站起來!”托馬斯站起身來,彎着膝蓋站着。

    那個官員打量了他一下就又問:“有什麼特征?” “駝背,還有就是臉上……” “行啦行啦。

    嗯!坐下吧!”這個官員哒哒哒地把表填好就領着托馬斯走進隔壁一間屋子把他交給一位管理處的官員。

    作為拘留待審的囚犯他不必把個人的衣服全部上交,因此他還留着他的外套、内衣和他的金懷表。

    現在他又得到了他的朋友的護照和各種證件,領到了拉劄魯斯的錢、小刀和一隻裝衣服的小箱子。

    托馬斯滿以為到了中午兩點過一刻那苦就受完了,其實不然。

    監獄裡的手續辦完,又有人來領着他穿過數不完的過道走廊到監獄神甫那兒去。

    這個上了年紀的神甫同托馬斯說話的時候感情真摯,他顯然是被深深地感動了,因為這個被開釋的囚犯渾身哆嗦着請求他允許跪着聽取神甫的訓誡…… 一九四零年十一月十六日葡萄牙時間下午三點,托馬斯·列文步履艱難搖搖晃晃地穿過監獄大院朝大門走去,他在門口要出示他的出獄證件。

    他的嘴抽搐得那麼可憐,薄薄的大衣後面斜聳起又躬又駝的背。

    “好好過日子吧,老頭兒。

    ”守門人一邊打開那扇沉重的鐵門,一邊對他說。

    托馬斯走進了那茫茫無定的、渾渾沌沌的自由中去。

    他咬緊牙關拖着步子,剛走到街的轉角處就又倒下了。

    他站立不起來了。

    他爬呀爬呀終于爬進了一幢房子的大門。

    他撐起身來坐在一個石階上放聲大哭起來。

    他的護照丢了,錢也丢了,财産全完了,船也開走了。

     犯人讓·列布朗逃跑一事當天就鬧開了。

    看守發現牢房裡隻有一個人了,睡得那麼死,怎麼也叫不醒,另一個囚犯卻不見了。

    他立即叫來了醫生,醫生說阿爾科巴沒有裝樣,他的确是被安眠藥麻醉得昏迷過去了。

    醫生們的診斷是符合事實的,隻不過藥是拉劄魯斯自己服的,他把看病時偷來的三顆藥丸全吞下去了……于是趕快給拉劄魯斯灌黑咖啡,又給他注射藥物,過了一會兒這個囚犯終于醒過來了。

    大家把他的衣服脫掉一看,身上的駝背貨真價實。

    他不是别人正是阿爾科巴呀!阿爾科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說:“這個該死的列布朗肯定在我的早餐裡放了什麼東西。

    我是覺得今天早上的咖啡的味兒不正,怎麼這麼苦。

    後來我頭就疼起來了,真發暈。

    後來我就不省人事了。

    我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