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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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和軍人的公路上他們整整跑了好幾天,費爾森艾克将軍的那張通行證産生了神奇的效果。

    所有的德軍哨卡都對他們畢恭畢敬。

    末了托馬斯開車用油都是軍用的。

    快到圖盧茲托馬斯停住車,把車身的某些地方作了點改動。

    他擰下了漆着外交信使團字樣的汽車編号,取掉了三角形的汽車座旗和頂棚上的星條旗放在行李箱裡以備用。

    然後從行李箱中拿出兩塊法國牌照。

    “現在請你們記住,我從此不再叫墨菲了。

    眼下我的名字是讓·列布朗。

    ”托馬斯對米密和西蒙說。

    南錫間諜學校的老師丘比特給他開的那張假護照上,用的就是這個名字。

     和平時期,圖盧茲有居民二十五萬,而現在卻有上百萬人在此栖身,整個城市象一個充滿悲劇氣氛的嘈雜集市。

    下車後上校去找他的信箱。

    米密和托馬斯設法弄間房子。

    他們跑了許多旅館、公寓和小客棧,可是到處都沒有空房間。

    就連旅館的大廳、食堂、酒吧間和盥洗室裡都住滿了拖兒帶女的人們。

    客房的容量甚至超過了定額的兩三倍。

    幾個小時後,米密和托馬斯拖着酸疼的腿回到了他們停放汽車的地方。

    上校已經坐在克裡斯勒的踏闆上,一副怅然若失的神情,胳膊下仍夾着那隻黑包。

    “出什麼事了?”托馬斯問:“你沒找到那個車房嗎?” “找是找到了。

    ”西蒙筋疲力盡地回答:“可是皮埃爾先生已不在人世。

    他的一個異母妹妹還活着,名叫讓娜·皮埃爾,住在貝爾熱大街十六号。

    ” “我們開車到那兒去。

    ”托馬斯說:“也許她那兒有少校的消息。

    ” 貝爾熱大街上酒肆、飯館和供淺酌小飲的店家林立。

    這裡不乏濃妝豔抹、袒胸露背的漂亮姑娘。

    她們踯躅街頭,裝出一副有所等待的樣子。

    十六号是一幢老式小旅館,底層是一間破破爛爛的餐廳,入口處懸挂着一塊剪成女人形狀的黃銅招牌,上寫讓娜旅店。

    他們在狹窄、昏暗的門房裡找到一個頭發抹得油亮的看門人。

    他帶着幾位不速之客走了一樓,随後說夫人馬上就到,請他們在客廳裡稍候。

    客廳裡裝有枝形吊燈,擺設着絲絨家具,沾滿了塵埃的盆景,一架留聲機和一面整整遮蓋了一面牆的大鏡子。

    四下彌漫着香水、粉脂和紙煙的混合味。

     米密有些不安地說:“哦,天呐!你相信嗎,這是一……” “米密。

    ”托馬斯用鼻音制止米密說下去,正在這時一個年約三十五歲的漂亮少婦走了進來。

    她梳一頭金色短發,臉上的化妝得十分巧妙,看上去給人一種精明強幹、谙通世故的印象。

    這女人的體态一下子就引起托馬斯的興趣。

    少婦的聲音有些沙啞:“歡迎諸位光臨,嗨,三人同行!夠意思!我是讓娜·皮埃爾,可以給你們介紹幾位我的朋友嗎?”說完她拍了幾下手。

    牆上一扇紅紗隐門開了,三個年輕姑娘走進客廳,其中一個是黑白混血兒。

    她們都長得很美,而且全是赤身裸體的。

    姑娘們笑眯眯地走到大壁鏡前,娉娉婷婷地轉着圈。

    與此同時金發女人逐一介紹道:“現在來認識一下好嗎?從左至右為松娅、貝貝、讓内特……” “夫人……”上校輕輕打斷她的話。

    “……讓内特來自桑給巴爾,她有……” “夫人!”這回上校提高了嗓門。

    “您怎麼了,先生?” “您這是誤會了,我們要和您單獨談談。

    夫人!”上校站起來,走到讓娜·皮埃爾身邊,小聲問:“螞蟻對蟋蟀說什麼?”讓娜眯起雙眼,輕聲答道:“跳吧,隻管跳吧。

    到了冬天你就得忍受饑餓之苦了。

    ”說完她又拍了拍巴掌,對那幾個搔首弄姿的美人兒說:“你們可以去了!”三個漂亮姐兒哧哧笑着轉身走了。

    “請原諒,我實在不知道……”讓娜笑吟吟地看着托馬斯,似乎對他有了好感。

    而米密卻不高興地蹙起額頭。

    讓娜說:“哥哥死前兩天向我透露了這件事,并且告訴了我接頭暗語。

    ”她朝西蒙轉過身:“這麼說您就是送包來的那位先生喽,可是取包的那一位至今杳無音訊。

    ”托馬斯對讓娜說:“夫人,您知道圖盧茲現在擠滿了人。

    您能不能租給我們兩間房子?” “在這兒?”米密跳了起來。

    “我的孩子,這是我能看到的唯一可能性。

    ”托馬斯讨好地朝讓娜笑了笑:“請高擡貴手吧,夫人!” “我這兒的房間本來是按小時計算出租的……” “夫人,請允許我往您的芳心輕輕注入一點愛國激情行嗎?”托馬斯毫不松口。

    讓娜歎了口氣:“真是個可愛的房客,那麼好吧。

    ” 德布拉少校遲遲不露面。

    一個星期過去了,兩個星期過去了,他仍然蹤影全無。

    這可倒好托馬斯想但願他永遠不要出現!托馬斯·列文在讓娜旅館定居下來,隻要有空他總是湊到迷人的金發女老闆身邊。

    “讓,我的廚子從這兒跑了。

    ”讓娜對她祖籍德國的房客抱怨道。

    她一直把托馬斯當成地道的巴黎人。

    “食品越來越匿乏。

    你想即使樓下的餐廳開門營業,我又能掙幾個錢……” “讓娜。

    ”托馬斯親昵地說:“我提個好心的建議我掌勺兼組織貨源,掙的錢我們對半分,同意嗎?” “您總是這麼個急性子嗎?” “您不樂意?” “相反,讓,恰恰相反。

    ” 不久托馬斯經常出現在圖盧茲周圍那高低不平的公路上。

    農民們都跟他打招呼、開玩笑,也替他保守秘密。

    托馬斯則給這一個好價錢,幫那一個搞點城裡的緊俏貨……在廚房裡,托馬斯煎、烤、烹、炸,興緻勃勃,讓娜則給他打下手。

    兩人配合默契,相互崇拜。

    米密則和西蒙優哉遊哉地閑逛。

    餐廳每日都是座無虛席,食客幾乎全是來自各國的難民。

    托馬斯的飯菜品種花樣翻新、風味不同,價格相宜,對顧客産生了極大的魅力。

     旅館裡幾個姑娘,一個個都被托馬斯那潇灑的舉止和堂堂的儀表給迷住了。

    這個年輕英俊的廚子和藹可親、聰明機智,從不過分地接近誰,使姑娘們覺得受到了貴婦般的待遇。

    女人們有事,都愛向他敞開芳心,傾吐難言的苦衷,而他也總是百聽不厭。

    讓娜有個孩子寄養在農村,收留孩子的那家農民老是不知足地要這要那,托馬斯幫她解決了這一難題。

    松娅有權繼承一筆遺産,可負責這件事的律師耍無賴,遲遲不予辦理,又是托馬斯從中斡旋,促成了些事。

    貝貝有個魯莽粗暴的男朋友,此人不但對她長期行騙,還時常施以拳腳棍棒。

    還是托馬斯好言規勸,再加上幾招兇狠的柔道動作。

    就使這個莽漢乖乖地循規蹈矩了。

    這人叫阿爾封斯,日後會給托馬斯找許多麻煩…… 餐廳的常客中有個叫瓦爾特·林德納的銀行家,為了躲避納粹分子,他逃出維也納來到巴黎,現在又從巴黎逃到圖盧茲,途中林德納和妻子走散了。

    他們曾約好在圖盧茲碰頭,現在他正盼望着妻子的重新出現。

    瓦爾特·林德納對托馬斯頗有好感。

    當他得知這位烹饪大師也是個銀行家時,便向他建議:“您跟我一起去南美吧,我妻子一到就動身。

    我在那邊也有财産,您可以作我的合夥人……”在這一瞬間,托馬斯·列文又忘掉了所遇的坎坷經曆,重新鼓起了勇氣,相信了人類的理智、前途的光明。

     六月份過去了,他們已經在圖盧茲呆了差不多兩個月。

    一個大熱天的早上,西蒙、讓娜和托馬斯一起開了個小型會議。

    上校說:“必須擴大我們的活動半徑,朋友。

    讓娜女士有個新地址給您。

    ”他朝一張地圖俯下身去,接着說:“瞧這兒,在西北方向大概離圖盧茲一百五十公裡左右,多爾多涅河谷裡,靠近薩耳拉……” “那兒有一座小城堡。

    ”讓娜神經質地吸着煙:“在嘎斯特瑙—法拉克地區邊緣,名叫勒米蘭德。

    那兒有個農場,養了不少豬、奶牛什麼的……”三小時後,托馬斯·列文已驅車颠簸在塵土飛揚的鄉間公路上。

    托馬斯把車停在敞開的園林大門前,一連喊了幾聲,可沒人答應。

    他來到宅前一個鋪滿了礫石的大空場上,發現有扇古老、高大的橡木門虛掩着,門前有數級台階。

    “喂!”托馬斯重又叫道。

    他聽到一陣塵聲怪氣的笑聲。

    緊接着從門縫裡鑽出一隻棕色的小猴子。

    這小東西連蹦帶跳,三下兩下爬到托馬斯身上。

    這時,房子裡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葛洛!葛洛!葛洛!葛洛!你跑到哪兒去啦?又在搗什麼蛋?”橡皮大門打開了,現出一位豔麗動人的深膚色婦女。

    白色的緊身褲,白色襯衣,細細的手腕上金手镯叮當作響,一頭黑發從中間分開,梳理得十分熨帖。

    托馬斯屏住呼吸,他認識這個女人,并且多年來一直仰慕崇拜她。

    此刻,他驚異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是的,托馬斯什麼情況都估計到了,唯獨沒想到會在這亂世之中,在戰火紛飛的法國,邂逅這麼一位具有異國風采的絕世佳人——黑人歌舞演員約瑟芬·巴克。

     黑美人莞爾一笑,說:“您好,先生。

    請原諒這冒昧的歡迎,看來葛洛挺喜歡您。

    ” “夫人……您是……您有……您住在這兒?”托馬斯有些語無倫次。

    “是租來的房子。

    能為您效勞嗎?” “我叫讓·列布朗。

    我是來采購食品的……可一見到您就忘記這件事了。

    ”托馬斯說着走上台階,肩上仍扛着那隻小猴子,他躬腰吻了一下對方的手:“至于我為什麼來這兒根本就無關緊要。

    能站在您面前,站在當代最偉大的藝術家面前,我不勝榮幸。

    ” “您可真會說話,列布朗先生。

    ” “您的唱片我全都收藏着,《我有兩個情人》那支曲子我有三張!在很多有關您的畫刊裡……”他知道約瑟芬是一個西班牙商人和一個黑人婦女的女兒,出生在美國城市聖路易斯,她那富有傳奇色彩的生涯是從窮困潦倒開始的。

    在巴黎她渾身上下一絲不挂,隻戴了一圈香蕉紮成的花環,用她那銷魂蕩魄的舞姿,使觀衆如醉如癡,從而一舉成名。

     “您大概是從巴黎來吧?” “是的,我是逃難過來的……” “那您可得跟我好好聊聊,我真是太喜歡巴黎了。

    前邊大門旁的汽車是您的嗎?” “是的。

    ” “您一個人來的?” “不錯,幹嘛問這個?” “随便問問罷了,列布朗先生。

    請跟我來……”城堡裡擺着古式家具。

    托馬斯發現,這兒簡直就是動物園。

    除了那隻名叫葛洛的小母猴,他還結識了極其嚴肅的小絨猴米卡和它機靈的小夥伴咕咕塞,以及一隻名叫邦佐的丹麥猛犬,一條懶洋洋盤在大廳壁爐前的蟒蛇阿加特和鹦鹉哈尼巴爾。

    約瑟芬·巴克還給他介紹了兩隻小老鼠,稱它們為卷發器小姐和問号小姐,所有這些動物都相處得十分和睦。

    托馬斯羨慕地說:“真是一個幸福的世界。

    ” “動物懂得和平共處。

    ”約瑟芬說。

    “遺憾的是人類卻不懂。

    ” “總有一天會懂的。

    好了,現在請談談巴黎吧!”托馬斯打開了話匣子……這次邂逅使他心旌搖曳,以至于把時間都忘了。

    最後他滿懷歉意地看了看金色的報時懷表,說:“天呐!已經六點了!” “今天下午可太有趣了。

    您願意留下來和我一起吃飯嗎?不過家裡沒什麼吃的,我沒有準備,再說使女也不在……”托馬斯臉上露出孩子般的興奮表情:“如果我可以留下來的話,那麼請允許我來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