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關燈
在文聯大院的門口,柳月一見莊之蝶就問到哪兒去了。

    莊之蝶說了去沖洗照片,柳月就要看她的形容,說她從來照相要虧本的。

    趙京五也提醒過她:以後戀愛一定要讓男的親自看她本人,不能僅憑照片。

    莊之蝶見她這麼迫切要看照片,就不願把照片拿出來,謊說還未沖洗出來,搪塞過去。

    柳月喪了興頭,卻壓低聲音,就說了大姐買了雜志,如何生氣,如何獨自睡了。

    莊之蝶頓時更覺手腳無力,将那照片之事抛卻一邊,上得樓來就拿了雜志去書房又看了一遍,出來給柳月笑笑,輕聲說:叫她吃飯。

    柳月說:我不敢的。

    莊之蝶低頭想了想,進卧室去了。

     牛月清裹了毛巾被子睡那裡,一把蒲扇擋在臉上,莊之蝶搖了搖,說:怎麼現在睡了?快起來吃飯呀!牛月清閉了眼不理。

    莊之蝶又扳了一下,牛月清如木頭一樣就仰了身,眼睛卻仍緊閉睡着。

    柳月就捂了嘴兒在卧室門口偷笑。

    莊之蝶說:月清,月清,你裝什麼瞌睡?牛月清還是不動不吭,一個姿勢兒睡着。

    莊之蝶就故意用手在她的口鼻前試試,牛月清忽地坐了起來。

    莊之蝶就笑了,說:我試着沒熱氣的,還以為你過去了!牛月清說:你巴不得我一口氣上不來死掉哩!莊之蝶說:柳月,你看看外邊天氣,怎麼天晴晴的就刮風下雨了?牛月清說:涼台上晾有床單哩。

    柳月噗地笑出了聲,一閃身鑽到廚房裡去。

    牛月清這才知道了莊之蝶的話意,不覺也一個短笑,遂變臉罵道:你好赢人,一堆屎不臭。

    還要操棍兒攪攪!你以為你以前的事光榮嗎?是要以名人的風流韻事來證明你活得潇灑嗎?莊之蝶說:你是看了周敏寫的那文章?上邊盡是胡說的。

    我和景雪蔭的事你不清楚?牛月清說:那你讓他就那麼寫?莊之蝶說:我哪裡知道他寫這些!你也清楚這類文章我從來不看,隻說他初來乍到,要在文壇上站住腳,也不妨把我作了素材發他的文章。

     若知道是這般寫,我也早扣壓了!牛月清說:他初來乍到,卻如何知道那些事?莊之蝶說:可能是雲房他們胡編過閑傳吧。

    牛月清說;那也一定是你在外向他們吹噓,人家是高幹子女,說說和景雪蔭的事,好擡高你的身價嘛!莊之蝶說:我現在用得着靠她擡高身價!?牛月清說:那我清楚了,你是和姓景的舊情未斷才這麼說一說搞精神享受哩!說得越發氣了,眼淚也嘩嘩的。

    柳月在廚房聽見他門吵起來,忙跑過來勸解,說:大姐,你不用生氣,生什麼氣呢!莊老師是名人,名人少不了這種事,那又有啥的?莊之蝶說:柳月,你這一說,我倒真有此事了!牛月清也笑了,拉了柳月在懷裡,說:柳月才來,該笑話我們也吵鬧的。

    柳月說:牙常咬了舌頭,誰家不吵的?我看孩子的那家,男的在外邊有相好的,别人說知了那女的,女的說我才不管的,他終是掙了錢裝在我家的櫃子裡而沒裝到别的地方去嘛!牛月清就又笑着擰柳月的嘴。

    柳月說:好了,這下沒氣了,咱吃飯吧!牛月清說:我倒沒啥的,隻是壞了你莊老師的名聲。

    可話說回來,我知道你莊老師還不是那種人,他是有賊心兒沒賊膽,也是沒個賊力氣。

    别人說他怎麼怎麼我是不信,恨隻恨他在外面一高興了愛排說,隻圖心裡受活,不計帶來的影響。

    說罷就又掉下一顆淚子。

    柳月聽了,倒覺得新奇,還要說什麼,有人敲門,牛月清忙揩了眼淚,一邊暗示莊之蝶到書房避了,一邊大聲問:誰?門外說:我。

    周敏。

    門開了,牛月清笑道:下班沒回去?來得牙口怪齊的,-塊吃飯吧!周敏說他下班早,回家已經吃過飯了,原本是一早晚去城牆頭上溜達的,一拐腳先到這裡來了。

    莊之蝶也從書房出來與周敏見面,他高興周敏來的是時候,就讓周敏吃一塊煎餅,周敏還是不吃,莊之蝶就在錄放機上裝了磁帶,讓他先欣賞着音樂吧,便和牛月清、柳月圍了桌子吃飯。

    磁帶放的是《梁山伯與祝英台》,周敏就說:莊老師喜歡民樂?莊之蝶吃着煎餅點頭,突然說:我這兒有一盤帶子,錄得不清晰,但你聽聽,味兒真好哩!重新換了磁帶,一種沉緩的幽幽之音便如水一樣漫開來。

    周敏急問:這是埙樂,你在哪兒錄的?莊之蝶就得意了:你注意過沒有,一早一晚城牆頭上總有人在吹埙,我曾經一夜偷偷在遠處錄了,錄得不甚清晰,可你閉上眼慢慢體會這意境,就會覺得猶如置身于洪荒之中,有一群怨鬼嗚咽,有一點磷火在閃;你步入了黑黝黝的古松林中,聽見了一顆露珠沿着枝條慢慢滑動,後來欲掉不掉,突然就墜下去碎了,你感到了一種恐懼,一種神秘,又抑不住地湧動出要探個究竟的熱情;你越走越遠,越走越深,你看到了一疙瘩一疙瘩湧起的瘴氣,又看到了陽光透過樹枝和瘴氣乍長乍短的芒刺,但是,你卻怎麼也尋不着了返回的路線……莊之蝶說着,己不能自己,把飯碗也放下了,柳月叫道:莊老師是朗誦抒情詩嘛!莊之蝶卻看見周敏垂下頭去,就說:周敏你不感覺是這樣嗎?周敏說:莊老師,這埙是我吹的。

    莊之蝶啊了一聲,嘴張着不能合上。

    牛月清和柳月也停止了吃飯。

    周敏說:我是瞎吹的,隻是解解悶罷了,沒想你卻聽到了。

    你若真喜歡,改日我正經錄一盤給你送過來。

    但我不明白,你現在是名人,要什麼有什麼的,心想事成,倒喜歡聽這埙聲?說畢,從挎包裡掏出一個黑色的小陶罐兒似的東西,說這就是埙。

    莊之蝶知道什麼是埙聲,卻并未見過埙的模樣,當下拿過看了,稀罕得了得,問這是哪兒買的,說他曾去樂器店問過有沒有埙,那售貨員竟不知道埙是什麼。

    周敏說這是上古時的樂器,現在絕少有人使用了,他在潼關時聽一個民間老藝人吹過,跟着學過一段時間。

    到西京後在清虛庵挖土方,挖出這個小陶罐兒,誰也不認得是什麼,他就收藏了。

    才到城牆頭上練習着吹,吹得并沒個名堂的。

    兩人一時說得熱起來,莊之蝶就說:不知怎麼我聽了對味兒,我還買了一盤磁帶,你聽聽味兒更濃哩!就換了另一盤帶,放出來竟是哀樂。

    牛月清過來噎地把機子關了,說:見過誰家欣賞的是哀樂?!莊之蝶說:你好好聽聽,聽進去了你也就喜歡了。

    牛月清說:我永遠也不會喜歡!你這麼一放,别人還以為咱家死了人了!莊之蝶隻好苦笑了笑,關了錄放機。

    坐下來吃飯。

    柳月說:莊老師也怕老婆?莊之蝶說:我哪裡怕老婆?隻是老婆不怕我罷了。

    牛月清故意不理他的趣話,莊之蝶兀自說句:這粥熬得好哩!喝完一碗粥,放了筷子,問周敏還有什麼事,要是沒事,晚上到孟雲房家聊天去。

     周敏倒一時臉上難堪起來,支吾了半會,說:我倒有一件事向你說的,你先吃飯吧。

    莊之蝶說:我吃好了,你說吧!周敏說:我隻說知恩報恩,為老師寫篇文章宣傳宣傳,沒想倒惹出事來。

    景雪蔭她是回來了,鬧得很厲害,廳裡領導可能也會來找你查證事實呀。

    我先來通個信兒,聽聽你們意見的。

    牛月清說:我和你莊老師已經看過那篇文章了。

    周敏一下子慌了手腳,說道:師母也看過了?!牛月清說:沒事不要尋事,出了事也不必怕事。

    這事要鬧該是我鬧的,她景雪蔭鬧的什麼?文章雖不是莊之蝶寫的,可不看僧面看佛面,過去的一場感情一點不珍惜,說翻臉就翻臉了?!莊之蝶不接牛月清的話,隻黑了臉,詳細問了廳裡和雜志社的情況,歎道:我一再叮咛等人家一回來就先去解釋,你們偏偏不在意麼!現在出了這事,她的對立面肯定說三道四,幸災樂禍,再加上武坤趁機煽風點火,借她丈夫又給她施加壓力,人都有個自尊心的,她不鬧一下,别人還以為她是默認了。

    既然鬧開了,可能就不會提起來又悄沒聲地放下,她是從來沒吃過虧的人,要強慣了,硬給拽在半坡,是退不下來。

    牛月清說:現在姓景的全然翻了臉,你還隻是從她的角度考慮?周敏寫這文章雜志能刊出來,主觀上哪個不是對你好?你這麼一說,一顆石頭撞得三個鈴響,讓多少人喪氣哩!莊之蝶聽了,心裡倒窩了火,忍了忍,說:那我怎麼辦?周敏說:廳裡若有人來問你情況,你隻需咬定所寫的都是真事,甚至你可以說……這話師母怕不愛聽的。

    牛月清說:你往透裡說。

    周敏說:你可以說和她都那個了,寫得還不夠的。

     戀愛中有那種事是常事,你說有,她說沒有,到哪兒尋證人去?一潭水攪混了,誰說得清白?莊之蝶立即站起來,臉色都變了:你怎麼能想出這種主意?!咱說話不要說講責任,起碼得有個良心啊!牛月清也說:周敏,這話可不敢說。

    你莊老師是有社會地位的,比不得你我。

    這麼說出去,外界一股風,你莊老師不成了西京城裡的痞子閑漢角色?我出門又對人怎麼說的?!周敏聽了,臉色泛紅,當下拿手打了自己一個嘴巴,說他是昏了頭了,動出這麼個混帳念頭,也是他沒經過世事,一聽到省上領導的指示便害怕了,就反複求老師、師母能原諒他。

    莊之蝶氣得抓了茶杯去喝,茶杯已經搭在嘴邊,才發覺杯裡并沒了水,放下杯子,就把臉别到一邊去。

    牛月清過來給莊之蝶添了茶水,又給周敏的茶杯續了水,說:周敏,你何必又要這樣呢?你莊老師怎麼能不理解你?就不要再說原諒不原諒的活了,說得多了,倒讓人覺得不美!周敏就變得老實憨厚起來調說:我也是在你們面前氣強,才這麼說的。

    那怎麼處理呀?莊之蝶說:我有什麼辦法?但有一條,戀愛我是不能承認的。

    牛月清說:事情是已經過去了的事,我原本是不願多說的,至于你和姓景的戀愛過沒戀愛過,在我認識你之前我管不了那麼多,可咱們都已經訂婚了,你和姓景的還絲絲縷縷地糾纏着,我不是瞎子,全看在眼裡,勸過你不要與她來往,你總是不惜傷害了我而去袒護她,我以為她是多高尚,對你多有感情,沒想她能崖裡井裡掀你了!莊之蝶說:你少說兩句行不?你一攙和這事就更眉眼了!牛月清說:你是以為我吃醋嗎?我倒可憐了你哩!見氣氛不對,柳月忙勸,周敏也隻管怨恨自己不好,牛月清才說:這些我也忍了,可事情到了這一步,你竟對景雪蔭不恨不氣,這讓我失望。

    你不承認是戀愛,那你與她的關系怎麼說?莊之蝶說:是同志,是朋友。

    牛月清說:那文章中寫的幾宗事怎麼不是同雜志社别的人所發生的?莊之蝶說:是比一般同志、朋友更友好嘛。

    牛月清說:這些全依了你。

    可你面對現實了沒有?如今文章上寫的調兒是戀愛的調兒,你若堅持不承認戀妥,那就隻有雜志社和周敏吃下了兜着!但這麼一來,社會上又會怎麼看侍你?說莊之蝶為了一個女人,竟能把支持他宣傳他的一批朋友置于死地了!莊之蝶說:你這是迫我就範嘛!中月清說:别人說那是爛銅,你要硬說是金子,你實在還丢心不下那個性景的,你就以你的主意辦吧!便對周敏說,周敏,你給鐘唯賢他們說,這是你們要宣傳莊之蝶的,那活該是自作自受;你也收拾了行李,明天再去清虛庵當你的小工吧!站起身竟到卧室睡去了。

     莊之蝶哭喪着臉在客廳踱來踱去,周敏就木呆在那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柳月瞧着難受,從冰櫃裡取了一盤梅李讓周敏吃,周敏不吃,兩人推來讓去的。

    莊之蝶過去撿一顆給了周敏,一顆自己倒吃起來,說:這樣辦吧.你隻咬定所寫之事都是有事實根據的,也可以說是我提供的.但我提供時并未點明是與景雪蔭發生過的事,我隻提供了在我以往生活中所接觸過的許多女性的情況。

    現在文章中寫到的内容可能有景雪蔭的事,也可能全然沒有,雖然你寫的是紀實義學,但按照文學寫作的規律,是把與我交往過的許多女性中的事集中、概括、歸納到這一個阿×符号式的形象上來的。

    這樣行吧?依這樣的理由對付任何方面的責難,你就可以是什麼事也沒有的了。

    周敏沉吟了半天,方說:那就這麼辦吧。

    告辭出門走了。

    牛月清聽見門響,知道周敏走了,在卧室的床上叫:之蝶,你來!莊之蝶推開房門,見夫人倚在床上正用了洗面奶脂擦洗臉上的油垢,就說:你好行喲,當着周敏的面,你不說他的過錯,竟那麼說話,你讓周敏怎麼看我,以為我要犧牲了他和雜志社的人?牛月清說:我不那麼說,你能最後有這麼個主意嗎?莊之蝶說:你知道周敏的根根底底嗎?我畢竟與他才認識,他借了我的名去雜志社我就心裡不痛快,現在又是惹起這麼多是是非非,你倒偏向了他!這以後我見了景雪蔭怎麼說話?牛月清說:你還想着和她好呀?!莊之蝶恨了一聲,把房門拉閉了。

    坐到客廳裡吸煙,這當兒就隐隐約約聽見了埙聲。

    直聽到那埙聲終了,讓已經在沙發上坐着打盹的柳月也回到那間空屋睡了,仍還呆在客廳,又将那盤哀樂磁帶裝進錄放機裡低聲開動,就拉滅了燈,身心靜靜地浸淫于連自己也說不清的境界中去了。

     連日裡,周敏早出晚歸,都在雜志社守着,回到家來也不逗唐宛兒玩耍取樂。

    婦人是靜不下的身子,啥叨幾次說多久時間了也沒有去喜來登歌舞廳了,周敏隻是今日推到明日,明日推到後日,婦人又提說碑林博物館左旁的那條街上,莊老師家開辦了一個書店,也該去看看,一來瞧有什麼好讀的書,二來也好顯得關心老師的埃周敏不耐煩他說:我哪有你這閑心思,要去你去好了。

    不是攜了埙器往城牆頭上去吹,就是扳倒頭就睡。

    婦人也怄氣兒,日夜誰不理誰。

    白天周敏上班走了,其實婦人并沒獨自去逛街瘋去,隻是在家精心打扮,脂粉搽得噴香,眉毛扯得細勻,支了耳朵聽院門鐵環扣動,想着是莊之蝶來了。

    那日初次事成,婦人喜得是一張窗紙終于捅破,想這身子已是莊之蝶的了,禁不住熱潮湧臉,渾身亢奮,望着院門口來來往往的人,對着他們冷漠地瞧一下這院中的梨樹和梨樹下的她,她憤怒裡就有了冷酷的笑:等着吧,哪一日知道我是莊之蝶的什麼人了,看你們怎麼來奉承我,我就須臊得你們臉面沒處放的!可是,這麼多時日,莊之蝶并沒有來,便自己給自己發氣,将梳光的頭揉亂了去,将塗得血紅的口唇在鏡子上哈一個紅圈,又在門扇上哈一個紅圈。

    這一個晚上,月光如水,周敏又去了城牆頭上吹動埙音,唐宛兒掩了院門,在浴盆裡洗澡。

    後來赤身披了睡衣坐在梨樹下的涼床上,坐了許久,十分寂寞,想莊之蝶你怎地不再來了呢? 如同世上别的男人一樣,那一日僅是突然的沖動,過後就一盡忘卻,隻是要獲得多占有了一個女人的數字的記憶嗎?或者,莊之蝶是一位作家,他要在我這裡僅僅是為了寫作而體驗一種感受嗎?這麼思來想去,就回味·那一日的情景,卻又全然否定了去。

    莊之蝶不會是那樣的,他第一次見到她那種眼神,他膽膽怯怯接近她的舉動,以及那後來發瘋發狂的行為,婦人自信着莊之蝶是真了心地愛着她的。

    在以往的經驗裡,婦人第一個男人是個工人,那是他強行着把她壓倒在床上,壓倒了,她也從此嫁了他。

    婚後的日子,她是他的地,他是她的犁,他願意什麼時候來耕地她就得讓他耕,黑燈瞎火地爬上來,她是連感覺都還沒來得及感覺。

    他卻事情畢了。

    和周敏在一起,當然有着與第一個男人沒有的快活,但周敏畢竟是小縣城的角兒,哪裡又比得了西京城裡的大名人。

    尤其莊之蝶先是羞羞怯怯的樣子,而一旦入港,又那麼百般的撫愛和柔情,繁多的花樣和手段,她才知道了什麼是城鄉差别,什麼是有知識和沒知識的差别,什麼是真正的男人和女人了!唐宛兒這麼想着,手早在下面摸搓開來,一時不能自己,喚聲莊哥!便顫舌呻吟,嬌語呢喃,于涼床上翻騰躍動了如條蟲子。

     口口口口口口(作者删去三十七字)待涼床咯咯吱吱一寸寸挪移靠着了梨樹,一時裡眯眼看起枝桠上空的月亮,不覺幻想了那是莊之蝶的臉面,就吐閃着舌頭,要把一雙腿往莊之蝶身上去搭,于是也就蹬在了樹幹上。

    一挺一挺身子,梨樹就嘩嘩把月亮搖亂,直到最後猛地蹬去,安靜了,三片四片梨樹葉子卻就劃着斜圈兒一飄一飄下來,蓋在婦人身上。

    婦人消耗了身心,并沒有起來,仍是躺在那裡,隻是身子軟得如剔了骨頭一般,還在發着呆。

    吹完埙的周敏回來了,說:你還沒有睡呀?婦人把身上的樹葉拂了去,挪挪睡衣,蓋住了那條白腿,說:沒睡的。

    躺着未起。

    周敏無聊地看了一下院子上空的月亮,說了一句:今晚月色真好。

    婦人也說:好。

    卻想:莊之蝶這會兒幹什麼呢?是在書房裡讀書,還是已經睡了?心裡就默默說道:莊哥,讓我暫時地離開你,我得和另一個靈魂在這屋檐下了。

    别關上你的門麼,風會仍然向你吹去的,也許你會突然驚醒,似乎聽見了有悄悄的聲響吧,可别動呀,我的莊之蝶,還是閉上你的眼睛,我們的交談就開始了哩。

    周敏在廚房裡洗完了臉,看見唐宛兒還躺在那兒發呆,就說:你怎麼還不去睡呢?唐宛兒恨恨他說:讨厭!話這麼多的,你睡你的去嘛!卻趿了拖鞋去開院門。

    周敏說:你要出去?這麼晚了!唐宛兒說:我睡不着的,去十字路口買杯冰淇淋。

    周敏說:你要穿那睡衣出去嗎?素白的睡衣一閃,婦人卻已經走到街巷去了。

     唐宛兒并沒有去冷飲店裡買了冰淇淋吃,而在那店裡借用人家的電話在撥了。

    接電話的是柳月。

    柳月問是誰,唐宛兒說你聽不出是我的聲嗎?就問莊老師可好,師母可好?柳月在那邊喜歡他說:是唐宛兒姐姐呀,這麼晚了有什麼要緊事?唐宛兒說:我哪有什麼緊事,隻是問問家裡有什麼出力氣的活兒沒有,譬如拉煤呀,買米面呀,換液化氣罐呀,周敏是有力氣的!便聽見柳月在喊牛月清,牛月清問誰的電話?柳月說了是唐宛兒的,詢問家裡有沒有出力的活兒讓他們幹的。

    牛月清就過來接了話機,說:唐宛兒有心,真謝了你的,你怎麼不來家轉轉呀?唐宛兒說,我哪是不想去的,隻是莊老師寫作忙,怎麼好去打擾呢?牛月清就說:你莊老師不在家,去開市人大會議了,恐怕十天左右的,你來玩啊!唐宛兒說:一定的,一定的。

    心裡便輕松了,輕松了就想,如果會議期間去找他不是更方便嗎?放下電話,卻後悔忘了問莊之蝶在哪裡開會? 第二大晚上。

    周敏回來得早,吃罷晚飯就趴在桌上寫起什麼。

    唐宛兒近去要看,周敏卻用手捂了,唐宛兒一撇嘴就走開,把電視機搬到卧室裡去看。

    原本是消磨一陣時間就睡去,沒想電視裡正好是市人大會議的專題報導,莊之蝶就出現在熒屏上邊,體體面面端坐于大會主席台上,一時倒作想自己若成了莊之蝶的夫人該是多好,那消息傳到潼關城裡,今晚潼關縣城的人看到了電視裡的莊之蝶,必然就談論了她,那麼知道她的人立即要改變了對她的非議,羨慕得不知又該說些什麼活了!那個沒了老婆的工人,他還有什麼可說的呢,他之所以和周敏鬧個不休,是因為周敏比他的地位名聲高不出多少;而真的是莊之蝶的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