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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務副書記可以而且能夠與一位省委書記建立較為密切的關系的話,在前提條件明明白白地存在着的情況下,坐失良機是遺憾的。

    也是迂腐的。

     她很高興在除夕之夜自己心裡并沒留下那麼一種遺憾,也很高興事實證明自己并不迂腐。

     她又想了想,起身将家裡所有的電話連線都拔掉了。

    接着,将手機也關了。

     她這麼做也是一種經驗使然。

     自從當上了省委組織部長以後,十餘年來,一到節日長假,尤其在春節這一個最傳統的節日期間,要往她家撥入一次電話那是很難的。

    打通她的手機那更是難上加難。

    因為在此之前,她該用電話和别人說的話,她已經說過了。

    她希望接到的電話,往往也接到了。

    由組織部長而省委副書記以後,在除夕之夜,她給别人打電話的次數越來越少。

    而在這一個除夕之夜,她覺得隻給省委書記劉思毅一個人打一次電話就行了。

    如果說這次電話打得好,那麼好在當止即止,尤其好在止于自己。

    其實她本就沒有什麼非說不可的話要對劉思毅說,要的隻不過是劉思毅的一種記憶——在這一個除夕之夜,她這一位省委常務副書記,給他這一位從别省調來的省委書記打過電話了。

    如果他的時間很從容,她還真不知接下來應該再和劉思毅談些什麼呢。

    十餘年前在中央黨校,她和劉思毅較長時間地交談了二三次。

    是她主動找他讨論某些政治學習方面的問題,可是十幾分鐘後,她就隻提問題,不發表任何個人看法了。

    因為她雖然不夠智慧,但很有自知之明。

    她當年的經驗告訴她,她這樣的一位女性,盡管當年已經是省委組織部副部長了,盡管劉思毅當年也隻不過是省委宣傳部長,但他們之間實在是難以在同一種思想水平的層面上讨論什麼問題的。

    她看出劉思毅和她讨論問題時很是為難,顯出挺吃力的樣子。

    似乎說深了不是,說淺了也不是。

    幸而她有自知之明,劉思毅很快獲得了解脫。

    起初她打算與他進行的讨論,後來變成了她向他讨教。

    這麼一變,劉思毅輕松了,她自己也輕松了。

    事情成了該怎麼樣就怎麼樣的一件事情了……現而今,趙慧芝雖然已由省委的一位副部長而省委常務副書記,但是她心底對劉思毅還是有幾分怵畏。

    是的,不是敬畏,而是怵畏。

    也不是怵畏他這個人。

    對于劉思毅這個人,她一點兒也不怵畏,何況劉思毅是一個對人很和氣、對女性尤其和氣待之的男人。

    曾有黨校同學時期是“思毅助理”的那麼一種特殊關系,她對他這一個人并沒有什麼可怵畏的。

    她怵畏的是他頭腦裡的思想。

    他是她所接觸過的頭腦裡有着最具個性鋒芒的思想的官員,個性鮮明得幾乎可以用“另類”來形容。

    隻要她企圖嘗試用自己的思想與劉思毅的思想發生“親密接觸”,那麼她頭腦裡對中國之事,其實并沒什麼思想可言這一點,立刻便會在劉思毅面前完全暴露了。

    她怕的是這個。

    她也知道自己頭腦裡其實并沒有什麼思想可言,有的隻不過是某些身處高位的經驗、感覺。

    綜合起來說,隻不過是某些适應性的“官場哲學”。

    “官場哲學”一旦遭遇有質量的“政治思想”,自然很容易就會暴露出不倫不類的馬腳,這是她每覺無奈且苦悶的事。

    同時令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官場上像她這樣的人不少,像劉思毅那樣的人委實不多。

    那麼另類的他,怎麼竟會平步青雲幾乎是順順當當地當上了省委書記呢?官場非歌仔樂壇,本不太見容另類的啊!所以有時候連她也不由得相信起某些傳言來——劉思毅這一位從外省調來的省委書記是有政治背景的,是帶着特殊使命來對這個省的領導班子進行大刀闊斧的整頓的。

    這種傳言在本省從官至民,人人皆以為真。

    隻不過民口播之,官腹測之,趙慧芝不由得也信了,心中難免有時隐存不安。

     她希望自己是劉思毅這一位省委書記來到本省以後第一個信賴的人,以後是最信賴的人。

    一直信賴。

    永遠信賴。

    對她信賴到她平安過渡到政協或者人大去那一天才稱心如意…… 趙慧芝獨自在家裡這麼想着的時候,劉思毅的專車已向機場開去。

     省委辦公廳主任要親自陪送到機場,劉思毅不許。

     車開出市區,坐在前座的小莫從反照鏡中發現,有輛車尾随着他們的車。

     小莫回頭向劉思毅彙報,說那肯定是省委機關的車,車内肯定坐的是辦公廳主任無疑。

     劉思毅就命司機将車靠路邊停住了,尾随着的那一輛車也靠路邊停住了。

     小莫見劉思毅下了車向那一輛車走去,也立刻下了車,搶先幾步,走在劉思毅前邊。

    那一輛車裡出來的果然是辦公廳主任,一副忠心耿耿舍我其誰的樣子。

    他是親自開車尾随的。

     劉思毅故意闆着臉說:“嚯,大主任親自開車護駕,水平如何啊?” 辦公廳主任說:“還行。

    ” 劉思毅問:“還行作何理解?” 辦公廳主任說:“就是一般情況之下不會出什麼事故的意思。

    ” 小莫從旁證實道:“我坐過徐主任開的車。

    他謙虛,可以當駕教的水平。

    ” 劉思毅又問:“不是有言在先,叫你别來嗎?” 辦公廳主任說:“這時候的治安,到處都可能發生情況。

    對你路上的安全我有責任,你不讓我來,我怎麼能放得下心?” 劉思毅終于闆不住臉,笑了。

     他一邊往車裡推着辦公廳主任,一邊說:“同志,别散布緊張氣氛。

    大年三十兒的,你要是等我登機了再回家,那就後半夜了。

    沒這個必要嘛。

    現在你就給我調轉車頭開回去!要平平安安地到家。

    我看着你的車開走,要不我的車不動……” 辦公廳主任打開車門,可是還不太甘心就那麼上車了,尋求聲援地望着小莫。

     黑夜之中,他們誰也看不清誰臉上的表情。

     小莫說:“你望着我也沒用啊,我不是也得聽他的嗎?” 劉思毅笑道:“這還是句明白話。

    徐主任,你以後應該向小莫學習。

    ”——又轉臉問小莫:“你有徐主任家的電話嗎?” 小莫說,他有徐主任的手機号碼。

     劉思毅囑咐道:“小莫,記着,咱們登機前下機後,都要給徐主任報個平安!免得徐主任惦記着咱們,三十兒也過不好。

    ” 辦公廳主任聽小莫說記住了,這才鑽入車裡。

     …… 劉思毅和小莫搭乘的那次班機,晚點30分在九點半的時候起飛了。

     當飛機沖上夜空,夜間的雲層将飛機與萬家燈火分隔開來以後,在地面,在距離那一座省會城市80多公裡的地方,在金鼎休閑度假村裡,開始上演一出無舞台的人間活報劇,并且引發了一些大情節…… 順安市是一個縣級市,自然是縣委和縣政府所在地。

    連周邊農村人口算在内隻有三十幾萬人,而市區人口不超過十萬。

     由于人口少,馬路和街道安靜而又清潔。

    松花江的一脈支流從市中直穿而過,引出多條人工小河,布及市區東西南北。

    對水資源的充分利用,使綠化大受其益,園林和草地滿目皆是。

     對于城市,中國的也罷,外國的也罷;南方的也罷,北方的也罷;大也罷,小也罷;有水,便有陰柔之氣。

     城市有無陰柔之氣,如同一個家裡有沒有女子。

     遠離了水資源的城市,人們想不浮躁都難;而即使是在浮躁時代,生活于陰柔之市,人心那也會頗覺知足。

     僅就此點而言,順安市的居民,原本該是些很有福分的人們。

     夏季,人們盡可以在那些人工小河上悠然泛舟。

    每條小河都有方便登船的小碼頭。

    無論上了哪一條河的遊船,最終都能環市一周。

    收費是很便宜的。

    水慷慨地施恩于百姓,百姓也很愛護水資源。

     而到了冬季,每一條河上都能夠滑冰。

    喜歡運動的人,自備一雙或租一雙滑冰鞋,做一次一個來小時的環市滑行,絕對是件快樂之事。

    要不就坐在爬犁上,由幾條大狗或一頭馴鹿拉着,在河邊雪徑起伏而馳,賞遠近之玉樹瓊林,觀冰面之弄姿身影,亦一大逍遙。

    自然,這等休閑娛樂,在省城的冬季也是有的。

    但最惬意的一項享受,在省城卻是決然無處提供的。

    那就是之後還有溫泉可泡。

    省城的溜冰場所比順安縣城裡更多更大,還能經常觀看到專業的速滑比賽和花樣滑冰表演;省城有一支爬犁隊,其上鋪着狍皮,馭者身着統一的鄂倫春民族服裝,出動時犬成群,鹿列陣,載歌載舞,蔚為壯觀。

    但省城就是沒有溫泉,功虧一篑。

    虧在地利。

    相比而言,順安市冬季的爬犁活動顯得簡陋了。

    不過是各家各戶交一點兒管理費自主經營之事,難免寒酸。

    這縣城至今沒什麼支柱型産業。

    從前人們很鄙棄自己這個看不到什麼發展希望的家鄉,但自從發現了地下溫泉,人們普遍地開始愛它了。

    他們成立了一個什麼“家鄉旅遊業促進會”,夏冬兩季,派出些縣城裡的妹子,到省城去宣傳,去拉客。

    許許多多的人家,都希望靠了地下溫泉進而靠了旅遊業,漸漸地過上好點兒的日子。

    而省城裡一般收入的人們,每至夏冬兩季,也極樂于到吃住玩都很便宜的順安來放松放松。

    經專家鑒定,這兒的溫泉,經常泡浴可治多種疾病。

    按廣告詞的說法,那就特神奇了,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宣傳歸宣傳,宣傳總是有誇張成分的。

    信不信由人,姑妄聽之而已。

    但有一點卻是千真萬确的,誰一天早午晚泡上三次溫泉,每次泡上個把鐘頭,四五天後,從臉到身,皮膚就發生明顯的變化了。

    那種光潔程度,比做任何皮膚保健都見效。

    有什麼一般皮膚病的,或輕了,或好了。

    沒有的,皮膚細嫩了。

    而且,不必擔心交叉傳染,那溫泉水本身,便是足以殺滅各種皮膚病菌的。

    愛美之心,男人女人皆有之啊。

    獸美其皮,人惜己膚。

    連年來,省城一般收入的人們,即使在每星期那兩天公休日裡,也絡繹不絕地到順安來。

    于是一個原本不起眼的小地方大噪其名,居民乃至周邊農戶,皆受益頗多。

     然而忽一日,省市縣以聯合名義下達了一份“紅頭文件”,指出地下溫泉乃國有水資源,所謂家庭旅館,一概不得繼續引用。

    由縣級有關部門批發的營業執照,宣布統統無效。

    結果,當初主要由民間方式推動、民間方式吸引和民間經營搞活的旅遊業,從此蕭條冷落,一蹶不振。

     而不久,在距縣城七八裡處,省城裡有人在那兒征地動遷,大興土木了。

    僅僅半年的時間裡,“金鼎休閑度假村”拔地而起。

    營建之神速,令順安居民以及周邊農戶瞠目結舌。

    拐下公路,車行片刻,便到“金鼎休閑度假村”的大門口了。

    那中西合璧的高大雄偉的牌樓門,氣派!八根粗實的花崗岩門柱,托舉着四塊淩空牌臉,象征着四平八穩,也象征着四和八泰。

    那八根門柱,并非渾圓,故意弄出巨斧砍削凸凹不平見棱見角的效果,其上并無威龍,亦無祥鳳,而是用現代科學的方法,牢牢固定着翠綠玉石浮雕的常青藤,繞柱盤升,仿佛要一直長到天上去。

    四塊牌臉,罩着琉璃瓦頂,探出羊角似的飛檐。

    入将門去,兩側排列着歐美風格的人物雕塑,皆身高丈許。

    亞當斯的《手持睡蓮的女人》,有;科伯特的《狩獵女神》,有;埃伯爾的《姑娘與睡醒了的小貓》,有;錢普蘭的《天鵝姑娘》,有;卡多林的《生活的歡樂》,有;自然還有米開朗基羅的《大衛》、普拉克西特的《牧羊神》、古戎的《泉》、卡爾波的《花神》……等等,等等。

    總而言之,世上某些耳熟能詳的,最具美感也最具經典性的雕塑,在金鼎休閑度假村裡幾乎皆可找到複制品。

    即使并非排列門内兩側,也會在苑中别處見到。

    而據說,度假村的老闆本人對雕塑藝術并不多麼的感興趣,更談不上懂得欣賞。

    他高酬聘請了一位在本省德高望重的老雕塑家,度假村的宏觀風格完全是按照後者自己的審美追求來實現的。

    老雕塑家呈上草圖敬請老闆過目時,老闆隻馬馬虎虎看了一會兒,雖沒看出什麼名堂,卻一錘定音痛痛快快地說:“行啊行啊,蠻好蠻好,就它了,抓緊弄抓緊弄!我隻要求兩個字——速度!” 老雕塑家受寵若驚,他還從沒遇到過那等毫不挑剔的雇主,于是對同行們慶幸地說:“大老闆就是大老闆,大老闆和小老闆就是不一樣!小老闆恨不能花一元錢讓你幹10元錢的活,而真正是财神爺的大老闆呢,既找到你,那就充分信任你。

    既充分信任你,那就會放心地将幾百萬拍給你,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