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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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了的,不超過五個。

    所以我真希望許許多多在業餘創作電影劇本的人,還是量力而行,莫如将創作電影劇本的興趣轉移到看電影方面去。

     兩年來我沒有扶植成功一個外稿劇本,但我自以為曾是一個很負責任的外稿編輯。

    從一千五百多個外稿中,我“慧眼識珠”,發現了張辛欣的電影創作才華,這無論如何是值得驕傲一下的事兒。

     那天沒吃午飯。

    一覺醒來,睡迷糊了,還以為是個早晨呢。

    看看手表,才知是下午。

    懶得起來,想起書包裡還帶回個不知什麼鳥“劇本”,幹脆躺着處理了吧!便掏出來側頭看。

    一看就沒放下。

    一口氣看完了。

     稿紙相當幹淨,字迹很是工整。

    看得出作者是個對待創作極認真嚴肅的人。

    這一點先博得了我三分好感。

     劇本的名字我已記不清楚。

    風格是屬于較現代派的。

    明顯看得出受蘇聯電影文學劇本《禮節性的訪問》影響很大,過去時,現在時,未來時交叉閃現,劇中有劇,男女主人公是雙重身分的劇中人。

    在一九七八年的北影,電影觀念不像如今這麼更新,這麼解放。

    所以我斷定這樣的劇本,是既不能拍攝也不能發表的。

     但我又不能不承認,這是我所看過的一千多個外稿中,最好的一個。

    一個真正的電影劇本。

    一千多個中發現了這麼一個,我認為我那一千多個不算白看。

     劇本對于電影藝術的特點體現得頻有匠心。

     我再也躺不住,爬起來,匆匆穿上衣服,又去到了辦公室。

    劇本未寫作者的姓名和通訊地址,我迫不及待地想從信封上了解到。

     老王問我:“怎麼又來了?” 我說:“發現了一個好劇本!” 老王一笑:“好劇本會寄到外稿組?” 我也顧不上回答,找到信封一看——北醫三院團委——張辛欣。

     北醫三院離北影很近,而且是北影的“合同醫院”。

    我便決定給作者寫封信,邀“他”星期天到北影來面談,意在結識個文學朋友。

    我那時在北京一個文學朋友也不認識,常感到無人交談的寂寞。

     寫信前還研究了半天。

    張辛欣——怎麼也沒有女人味,字迹也頗似男人筆劃,斷它是“他”而非“她”。

     二十九歲時的我,将自己束縛得多麼緊固啊!未經組長允許,倘若是将一位女作者在整個主樓無人的情況之下邀到辦公室交談,又倘若不但是位女作者,還是個姑娘,那豈非會引起“瓜田李下”之嫌?誰知你們交談的是劇本還是什麼?外稿組當時有規定,不經組長同意,編輯是不得随意邀作者面談的。

     星期天,買了兩盒帶過濾嘴的“牡丹”,買了一包五香瓜子,一包茉莉花茶,比我信中約定的時間提前半小時來到辦公室。

    可見我是多麼心誠之至! 剛到約定時間,安安靜靜的走廊裡便傳來了腳步聲。

    我暗想,這作者可真是個時間觀念強的人。

     我才站起,“他”已敲門。

     開門,大詫——是一個“她”。

    個子不高,圓臉,眼鏡,短發。

    翻領銀灰女青年衫,銀灰褲子,接近銀灰的藍色刷得靠白了的膠鞋。

    一身銀灰。

    若伸展雙臂,如同降落在我的辦公室門前一架微型“安二”。

    那張臉不太容易判斷出實際年齡。

    說十八九不顯大,說二十四五不顯小。

    表情是矜持的,流露着不是我來求你,是你“請”我來我才來的意味。

    互通姓名,果然便是張辛欣。

    我沒料到她是個女的,大概她也沒料到我是個“初出茅廬”的小編輯。

    我訝然,她掃興。

    我的訝然掩飾着,她的掃興卻當“見面禮”全盤“贈”給我。

    “請”得“神”臨,就得敬着。

     引進。

    矜持地進來。

     讓座。

    矜持地坐下。

     矜持得反倒令我十分拘束。

     請茶。

     說:“不渴。

    ” 請嗑瓜子。

     說:“牙疼。

    ” 猶豫了一下,請吸煙。

     說:“你殷勤過分了。

    ” 我搓着手,像考生接受面試一樣,有幾分緊張地同她談劇本。

     沒談幾句,便被她打斷,問:“要拍?” 我說:“不拍。

    ” 問:“要發表?” 我說:“不發表。

    ” 怫然站起,大聲道:“也不拍攝,也不發表,邀我來幹什麼?” 我不知所措,交個文學朋友的目的,怎麼能當她面說出口? “我早就知道,沒有名人推薦,沒有後門方便,像我這樣的,要在你們北影上一部電影,不過是癡心妄想!”她憤憤地說,從我手中奪去劇本,塞入自己的書包,也不告辭,拔腳便走。

     我一時坐在那裡發懵。

     忽而想起母親的另一條教誨——凡事要善始善終,就追出去送行。

     她在前邊走。

    我在後邊跟。

     她不回頭,走的很快。

     我也不趕上,保持一段“送”的最佳距離。

     相跟着走過走廊,走下樓梯,走出主樓,走到廠院内。

    她猝然回頭瞪視我:“你跟着我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