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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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至十一點,“悶子”還未逗完。

    超過招待所規定的作息時間整整一個小時了,我認為我的涵養是夠可以的。

    第二次起身下床,在那扇門上重重敲了幾下,以示警告。

     “敲他媽什麼敲!”那面咒罵了一句,聽得出來是“童星”的聲音。

     我按捺着性子,隔門道:“請你們小聲一點行不行?我接連十幾天沒睡好覺了,照顧照顧。

    ” 那面靜了一會兒,忽然竟齊唱起“小小竹排”來。

    分明不予“照顧”。

     我披上大衣,走出自己的房間,推開隔壁房間的門,厲聲質問:“太不自覺了吧?” 那童星說:“管得着嗎?這又不是你家!”他看去已有十四五歲了,個子已長得挺高,穿軍裝,“一顆紅星頭上戴,革命的紅旗挂兩邊”。

    大眼睛,圓臉盤。

    有二男三女演員和幾個孩子在那屋裡。

     我說:“不是管你們,是求你們。

    招待所有規定,超過十點不得喧嘩,影響其他住客睡眠。

    ” 其實我的話是說給那二三男女演員的。

    我想,“童星”們不懂事,你們也不懂事麼? 那童星說:“我們不知道有什麼規定,沒人告訴我們。

    ”我指着牆說:“每個房間裡都貼着,你們自己好好看。

    ”他說:“眼睛不好,看不清。

    ” 這孩子是在電影圈裡被寵愛壞了,顯然也沒受到多少好影響。

    那種自我感覺真是優越得很,俨然以為自己是天字第一号的“大明星”呢! 我隻好将貼在牆上的“住宿須知”念了一遍,轉身離去。

     我剛出門,就聽他說:“唱!有什麼了不起!”我複走進房間,怒問:“你剛才說什麼?” 他說:“你看你那德性!你當我怕你呀!” 這孩子簡直是在逼我粗暴。

     我揮手打了他一記耳光。

     他叫起來:“你敢打解放軍?” 我從他頭上一把抓下軍帽,扔在地上,又打了他一記耳光,說:“打的就是你這個解放軍!再唱啊!”他捂着臉不作聲了。

     那幾個小演員愣愣地瞪大了眼睛瞧着我。

     那二三男女演員不尴不尬地開口了:“哎,你怎麼動手打人呀?” “有理講理嘛!” 我說:“剛才對你們還不夠講理嗎?”哼了一聲,走回自己的房間,躺下獨自氣得不行。

     第二天,導演找到編輯部來了,向我們的一位副主任告了我一狀。

    “童星”罷演了,“生病”了。

     副主任讓人把我叫到她的辦公室,當着導演的面兒說:“這就是我們小梁。

    你一定弄錯了,我們小梁怎麼會動手打人呢?你看他這副文質彬彬的樣兒,隻有挨打的份兒!……”我老老實實承認:“是我。

    ” 副主任研究地瞧了我半天,疑問:“你是跟他鬧着玩吧?”我臉紅了,回答:“鬧着玩。

    ” 副主任說:“我猜想你也肯定是跟他鬧着玩嘛!你這麼老實的青年怎麼會打人耳光呢!小演員也太嬌氣了!”接着當我的面,向導演誇獎我如何如何的穩重老實。

    還讓導演回去對“童星”嚴格要求,加強教育。

    又說:“小小一個孩子演員,竟敢裝病罷演,太張狂了!” “頭三腳”給人的印象如此重要!母親的教誨真是偉大! 從那以後,我就再沒見過那童星。

    然而這件事,卻經常回憶起。

    因為它使我想到,人是否都具有欺弱畏強的某種本性?那童星當時固然令人着實可惱,我打了他兩記耳光也算不得就是怎樣地欺負了他。

    他若他不是比我小近一半年齡呢?而是一個身魁力大的人呢?就是可着嗓子嚎個通宵達旦,我恐怕也是不敢先動手的。

    就是反過來他打我兩記耳光,我恐怕也隻有挨了的份兒。

    如此分析起來,我又似乎是有點:“欺負小孩”了。

    而我若非我,是個滿臉橫肉的彪形大漢,吼一句:“别他媽的亂吵吵亂嚷,惹急了老子扭斷你們脖子!”估計小小年齡的“少年”也斷不敢對我那般無禮。

    看來“非禮勿動”,老祖宗的遺訓隻有成為全民族的德行,才會人人都不失“君子風範”! 某一年出差,在外地小報上看到一條消息——他因觸犯法律,被判徒刑。

    看了挺難過。

    心想好端端一個孩子,尚未“童星”而“明星”,不是整個兒毀了麼? 前不久又從一份什麼電影報上看到一條有關他的報道,說是到某學校學習了幾年,拿到了畢業文憑,目前正參加一部影片的拍攝。

    還登有他的照片,仍穿軍裝。

    才知所謂“判刑”一說,純屬公開販賣的謠言。

    某些小報也真正可惡,居然還在聳人聽聞的謠言之下印上“本報記者”字樣!獲得了一次學習機會,拿到了畢業文憑,我挺為他高興,希望他能成為一名真正的演員。

     我在北影作了兩年外稿編輯。

    每月看五十餘個劇本,有時還多。

    大概總共看了一千五百左右個外稿劇本,卻一個也沒有扶植成功過。

    從粉碎“四人幫”至今,寄到北影外稿組的劇本,絕不下六七萬之多。

    經過扶植最後拍攝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