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包袱的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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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生者無罪",為下一代減輕負擔。

    可是他沒有辦法防止人去觸犯那個禁忌——那個禁忌目标也太大了。

     失業的、失學的、沒有家庭溫暖的、心裡朦胧着反抗沖動的少年和青年,找尋發洩的目标。

    他怎麼樣可以轟轟烈烈地幹一下,讓全世界為他震動?有什麼東西,在這個社會裡,是絕對絕對碰不得的,一碰就要天崩地裂?答案太清楚了。

    在德國,強xx、放火、殺人、搶劫,和任何其他社會一樣,都隻是一般社會新聞,連亂倫、殺父殺母,都隻是犯罪學家和社會學者關懷的小領域。

    在這個國家,隻有一件事能造成轟轟烈烈的效果:那就是殺人,而且必須是殺外國人。

     隻要殺的是外國人,肯定上的是第一版頭條新聞,而且不隻是國内新聞的焦點,也是國際媒體的寵兒:街頭巷尾,莫不談論,舉國為之震動。

     牽涉到排外事件的德國人,百分之七十是二十一歲以下的青少年。

    這些青少年,和極左的赤軍不同,沒有組織的帶領也沒有政治理念的支持。

    他們多半來自低收入階層,失業,失學,酗酒。

    去年縱火殺人的十九歲青年拉爾斯,來自一個破碎的家庭,母親在他九歲那年自殺死亡,他就在扶養中心長大,一向是個問題兒童。

    五月犯案的是十六歲的克裡斯強,沒有父親,母親常換伴侶。

    他解釋自己恨外國人的動因:母親從前有個情人,他很喜歡。

    那個人經營的加油站有次被人搶了,據說是被外國人搶了。

    克裡斯強被警方逮捕時,爛醉如泥,不省人事。

     看德國的排外風潮,必須有這麼一個曆史焦距:在對納粹曆史進行自我批判的過程中,德國文化形成了一個絕對的禁忌。

    對禁忌挑戰,不管是理性的或盲目的,其實是青少年階層的特色。

    九十年代由青少年主導的反外風潮,究竟有多少是屬于法西斯理念的推動?有多少是屬于青少年對一個龐大禁忌的盲目反抗?還等時間來澄清。

    不考慮這個禁忌形成的曆史背景而遽下斷語:日爾曼民族主義複蘇、希特勒精神複活、納粹主義橫行德國等等,恐怕都是未經深思的危言聳聽之辭。

     值得擔心的是,危言聳聽造成影響,将原來已經森嚴的禁忌再加幾道鎖,而導緻更強的反彈。

    每次事件發生,就有人提議将所有極右黨派指定為非法集團,以杜絕影響。

    真那麼做了,無非使地上活動轉流地下,更難監督和控制。

    禁忌不化解而增強,猶如在發炎的腫塊上塗辣椒水,恐怕隻能誘使青少年更想狠狠咬它一口。

     以"平常心"看待德國的排右暴力?歐美各國尚做不到,德國人自己也做不到。

    事件發生,德國正派媒體極少自我辯護說,他們英國美國法國種族問題一樣嚴重雲雲.反倒隻是不斷地自我鞭策,讨論如何讓外國人可擁有雙重國籍、如何給予外國人投票權、如何教育下一代更寬容……這種"好孩子"的反應舉止,也和那個禁忌有關——德國人必須做個世界村裡的好孩子,他必須被打不還手,被罵不回嘴,理性而自制。

     任何心理學家都可以告訴你,在這麼強大的制約壓力之下,那個好孩子不變成問題兒童才怪!事實上,殺人放火的拉爾斯和克裡斯強就是九十年代的德國問題兒童。

    就歐美其他各國來說,德國人的集體罪惡感或許是驢背上一個包袱,壓着不讓它亂蹦,可是包袱太重,驢要反抗鬧病的。

     寫到這兒有不舒服的感覺:這麼說,日本那頭驢子可更理直氣壯地不馱它該馱的包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