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着包袱的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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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萬人手舉着燭光,形成綿延數十公裡長的光龍,這個場面夠壯觀吧?去年底,在一個十九歲的德國青年縱火燒死了三個土耳其人之後,全德大大小小的城市都舉行了燭光之夜,人們立在寒冷的街頭,也不說話,隻是讓閃爍的燭火表達他們心中對死者的哀悼、對兇手的譴責。

     海德堡街頭,年輕的女學生把一朵一朵的白玫瑰送給過路的外國人。

    "白玫瑰"是二次大戰期間反納粹的地下學生組織,事發後,學生領袖全被處死。

    海德堡的女學生選擇了白玫瑰,這個充滿曆史回憶的象征,明确地表達了自己反法西斯的立場。

     我接過一支白玫瑰,想到當年那些為了反抗政治暴力而犧牲自己的熱血青年。

    不覺黯然。

    這一朵脆弱的白玫瑰,面對今天的暴力,又有多少力量? 三個星期前,一個十六歲的少年放了一把火,燒死了五個土耳其婦女和小孩。

    燭光沒有了,白玫瑰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各個派别的混混沖上街頭打砸商店、縱火燒車、群毆混鬥。

     燭光和白玫瑰的存在,表示社會大衆對自己的力量還有信心,認為平常雖是"沉默的大多數",但當這個"大多數"站出來的時候,那少數的害群之馬就會望風而逃。

    五月這場大火,是給社會"大多數"一記響亮的耳光。

    燭光和白玫瑰除了使"大多數"自我感覺良好之外,得不到實際的效果。

    無力感油然而生,像一片黑雲,壓着人心。

     該怎麼看待德國的排外風潮? 首先就是焦距的問題。

    接二連三的縱火事件之後,各國媒體反應不同。

    英法國内排外事件不斷,所以媒體對德國也較為平淡,隻談個案,不加太多評語。

    在美國媒體的呈現中,事态就嚴重得多,好像新納粹主義有成為社會主流的可能。

    以色列媒體更是情緒激昂,将德國和南非相比,要求聯合國對德國采取經濟制裁。

    而德國媒體本身,則典型地充斥着一片自我檢讨的聲音。

     歐美各國對德國都有一個特别的曆史情結。

    幾乎在五月縱火殺人事件的同時,法國有兩個土耳其人的工廠被人縱火夷為平地,後者卻不會成為國際大新聞,因為德國是現代的該隐,額上烙着殺人的印記,她的舉動不得不受人特别看待。

    而在六八年以前,德國人對自己曆史的态度,和今天的日本人差不多:回避、躲閃。

    六八年,年輕一代起而反抗舊有的制度和價值,德國才逐漸地走上反省和自我批判的道路。

    到八十年代,對納粹曆史的全盤否定和批判遂成為蓋棺論定的曆史觀和價值觀。

     在自我批判和否定成為絕對标準的同時,一個新的禁忌Tabu也形成了——就是對納粹主義的任何同情或諒解。

    活過納粹時期的父母絕口不提自己的過去,在學校裡被教過"萬惡的納粹"的子女也不願、或不忍,追問上一代的過去。

    一種集體罪惡感這個禁忌,到九十年代還像一個發炎的腫處,碰不得,一碰就起全身痙攣。

     這個發炎的腫塊是德國特有的曆史包袱,使德國人特别顯得緊張。

    在任何國家,甚至包括猶太勢力強大的美國,你都可以想象在一個社交場合上,某個大嘴巴開始講猶太人的笑話,以取得哄然一笑的效果。

    在德國,别說不容易找到這麼一個大嘴巴,就是找到了,笑話出口之後,他看見的可能是一張一張鐵青的臉。

     這個曆史包袱,對許多人來說,可能是太重了一點,所以才有科爾總理的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