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現台灣發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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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中庭咖啡座裡,聽出版的朋友說文學的書如何如何地沒有人買。

    "社會多元的意思,"他說,"就是說.沒有人願意連續地坐上兩小時看一本讓腦子累一點的書。

    " "别難過,"我安慰他,"你看那邊櫥窗裡那個東西,也一樣沒人買。

    " 那是一把意大利進口的雨傘,标價兩萬元。

     "哈,"他輕蔑地笑起來."那個東西,有人買!" 咖啡座上坐着化妝明豔、穿着入時的女人,疊起玻璃絲襪的腿,優雅地啜着咖啡。

    好幾個穿白襯衫、深色西褲的男人對着手裡的大哥大說話。

    其中一個,竟然是些許年不見的大學同學。

     "還在高中教曆史嗎?"我問。

     "不教了,沒前途。

    "他說,把大哥大熟稔地插進褲袋裡,"現在搞營造,包工建橋開路之類的。

    " "營造?"我驚訝,記得他當年穿着長袍馬褂,在講台上表演相聲的樣子,"你學過營造?" "沒有。

    "他搖頭,然後解釋,"就好像學遊泳,先下水,搞濕了自然就會。

    我也沒什麼資金,先是搞股票賺了點橫财,就投資營造。

    在台灣嘛,反正就是有"一分錢,做八分投資,講十分的話……" "冒險嘛!"他笑着,帶着點自我嘲弄的味道。

     大哥大哔哔響起。

     6 有人按鈴。

    又是個穿綠制服的德國警察。

    又怎麼了?我沒好氣地瞪着他。

     這一回,是因為我停在車庫門前的車,車尾突出。

    "侵占"了人行道大約十公分的空間,妨礙行人過路。

     "請您将車子駛進車庫,或着停到路邊去。

    "他面無表情地說。

     我用最毒的眼神看着他——老兄,這人行道起碼有一百廿公分寬,再蠢的胖子也過得去。

    你停下巡邏車來幹涉我,隻不過因為這十公分的"脫序"觸犯了你尊祟秩序的原則和習慣。

     你是一個秩序和原則的動物。

     我忿忿地盯着他,然後,很勇敢地——把車移走。

     我能說什麼?十公分是侵占,一公分也是侵占。

     澳洲來的伊蘭在電話上絮絮不休:"院子裡那株松樹掉針掉得厲害,掃不勝掃。

    又遮了陽光。

    我們打算明天把它砍了……" "不行不行,"我急急打斷,"在這個國家裡,砍樹要先申請,尤其是老樹大樹,不能說砍就砍的。

    " "可是,這樹是在我們自家院子裡——" "自家院子裡的樹你也沒有自由說砍就砍,樹,是國家人民共同的财産,懂吧?" "啊,"伊蘭在那頭說,"咱們澳洲也有這個法那個法的,可是沒人太認真——" "那是因為你們澳洲人,"我笑了,"是犯人的後裔呀……" 伊蘭顯然一點兒也不覺得好笑,很認真地說,對,來德國半年,使她深刻體認到澳洲人無法無天的個性,十足罪犯的壞胚。

    然後我們彼此唱和地抱怨:是啊,德國是那麼一個不自由的國家,人民沒有脫序、違法的權利,簡直令人苦悶極了。

     7 電話又響起來,這回,是婆婆:"考慮半天,這個周末不能去看你們,準備時間不夠……" 可是,現在才星期三呀,隻不過是兩個小時的車程,帶支牙刷來不就完了嗎? "不成呀,我的花要找人澆。

    玫瑰正要剪枝,幹洗店的衣服要取回來,清潔婦星期四要來……" 又來了。

    老人家簡直像加了熱的年糕,黏糊糊緊緊粘着鍋底,很難把他們從家扯開。

     "我們年紀大了,總是慢嘛。

    "她說。

     我熟悉另一對老人家,年紀也大了,卻具有後備軍人枕戈待旦的彈性,随時待命開拔。

    那是我的中國父母。

     有一次,我從台北打電話到合南,請七十來歲的父親得空時北上一趟,處理一點小事。

    擱下電話,幾個小時之後,門鈴響,父親出現在門口,手裡拎着行李——一隻皺巴巴的塑膠袋,看起來包過青菜包過舊鞋而現在裡頭裝着一套換洗的内衣褲、一支牙刷、一本書。

    他很高興地望着我笑。

     又過了幾年,但我知道,若是我現在拔個電話回台灣,請父母搭下一班飛機來德國,他們會毫不猶豫地立即動身。

    真正需要的時候,他們隻要拎起一支牙刷就可以到天涯海角;真正需要的時候,沒有牙刷也能走。

     為什麼呢?為什麼我的德國父母非有萬全的準備不貿然行動,而我的中國父母,在四十年的安定歲月之後(四十年的人生,不能算短吧?!),仍舊能适應萬變、說走就走,像個一無所有、無牽無挂的"羅漢腳"? 8 台灣人的個性中有一種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