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跟我到小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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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是職業共産黨幹部哇,伸手要資本主義的物質,這罪可不小。

    " 我們總算走到了車子旁邊,回身看看維拿的房子,溫暖的燈光亮着,窗簾裡有晃動的人影。

     "我幫他帶了一套來。

    然後,他悄悄跟我說:嘿,小心一點,你跟你父母在匈牙利偷偷會面的事,公安局有記錄呢!我吓一跳。

    所以,維拿和我是有過一次'交易'的。

    我們彼此心知肚明。

    " 車子發動了。

    星光、狗吠、山林的冷意,都被擋在車窗外。

    "我相信,"卡斯納幽幽地說,"維拿是那種殺人不眨眼的政治動物。

    從前小冷鎮有多少人落在他手裡,我是不知道……而且這種人,永遠屬于那百分之三十的幸運者。

    " 車子彎過山路,山坡上的房子,就被森林遮住了,燈光也在蒼茫中隐沒。

     争吵 在黯淡的街道繞了許久,總算找到了我們的旅館。

    沒有招牌,沒有霓虹燈,沒有廣告,隻是這麼一棟大宅,立在黑暗的街頭。

     按鈴。

     來開門的女主人,笑靥迎人。

    五十多歲的肥滿身軀,穿着細細的高跟鞋,很讓人擔心地在前引路。

    樓梯的扶手上還遮着施工用的塑膠布,整個房子彌漫着新漆的氣味。

    室内裝潢以黑白為基調,配上詭谲的隐藏式燈光設計,一派後現代風格——這是晦暗頹倒的小冷嗎? 小房間裡頭的布置,像任何最講究的柏林、巴黎、倫敦或紐約的旅館,可是,女主人抱歉地說,這一間的浴室抽風機還沒裝上,因為供貨來不及。

    那一間,什麼都齊了,唉,就是沒有門。

    門闆嘛,就擱在走廊上,還沒裝上去,您不知道呀,小冷鎮到處都在施工,工人趕場似的一天奔跑好幾個工地,今天下午,這門還沒裝上,工人就被人搶走了。

     我的房間很好,有門,浴室裡有抽風機,牆上貼着美麗的粉紅色壁紙,床頭小櫃上擱着兩顆包裝精巧的糖。

     躺下來之後,發現天花闆上缺了好大一塊。

     ※※※ 女主人打開一瓶香槟酒,殷勤地斟在我的酒杯裡。

     "這棟房子,是我家祖産。

    共産黨來了,而且看樣子不走了,我們全家就逃了,逃到西德。

    " 一個女人伸頭進廚房裡來,"克莉斯汀,三号房間的枕頭套顔色不配呀,紅色的都到哪去了?" 女主人想了想,說:"大概在樓下洗衣間,你去看看。

    " "我妹妹!"克莉斯汀回頭解釋,"我們一塊兒經營這個。

    " "這個房子,就變成了警察宿舍,上上下下住了好幾戶人家。

    做夢也沒想到,過了四十年,有這麼統一的一天!" 我們舉杯相碰,水晶杯聲音像高音階的鋼琴響。

     "我就從柏林回到小冷,向鎮公所要回祖産。

    " 門鈴響,克莉斯汀的妹妹帶進來一個客人。

    一個五十來歲的女人,面容憔悴,但是眼睛透着精幹,一股不服輸的神情。

     "一塊兒坐坐吧!"女主人取出另一隻酒杯,"考夫曼太太!四十年前我們一起讀中學的,現在是鄰居。

    " 考夫曼太太對我點頭微笑。

    克莉斯汀好整以暇地坐下來,繼續說: "在自己的老家建設投資,當然有些感情因素在,可是累呀!所有的材料都要從西方來,因為這裡什麼都沒有。

    然後整個德東都在動工,所有材料供不應求,缺三缺四的……幸好工人都還很合作,我特别拜托他們:廣告已經作出去了,客人就要上門了,他們是滿打拼的,倒是那些雇主,哇,神氣得很,對工人頤指氣使的,工人也都不敢說話,有時候,雇主的要求簡直就沒道理,工人也不吭聲。

    我覺得,東德人對自己的權益還沒什麼概念,不敢争取自己應有的……" 考夫曼太大直搖頭:"不不不不,不是這樣的!我在鎮公所上班我知道。

    克莉斯汀,現在德東所有的雇主對他們的員工都是這麼呼來使去的,可原因不是什麼民主不民主、權益不權益……" "克莉斯汀,"考夫曼身體前傾,急促地說,"這裡的雇主明白,工人也明白,每一個工作缺位大概有五百個人在門外擠破頭等着要。

    誰不聽使喚誰就走路。

    我問你,你敢不聽話嗎?" "好嘛,我承認失業嚴重使業主嚣張,"克莉斯汀擺擺手,然後另辟戰場,"可我還是覺得東邊人比較——比較缺獨立判斷能力,因為他們有四十年的集體教育。

    " 克莉斯汀看看考夫曼,考夫曼抿着嘴不吭氣。

     "東德的女人都上班,生了小孩,才一歲就往托兒所送,早上天還沒亮就送去,晚上天黑了才接回來,一天反正隻要付托兒所一塊半馬克,作媽媽的可以生了孩子不養孩子,坐在辦公室裡喝咖啡聊天——" 考夫曼太太面無表情。

     克莉斯汀越說越生氣:"那麼小的孩子,那麼長的時間,沒有爸爸媽媽,過着軍隊一樣的集體生活,接受共産黨什麼領袖主義國家亂七八糟的觀念——這些孩子長大——" "長大得很好,我覺得。

    "考夫曼打斷了克莉斯汀的話,"我不同意你的說法,我覺得孩子們在托兒所幼稚園裡過團體生活,可以學習合作、容忍、謙虛……種種美德,那是西德小孩沒有的美德。

    " 女主人一個勁兒地搖頭,"喏,你看那些用汽油彈攻擊外國難民收容所的東德青年,他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從小在托兒所長大,沒有來自父親母親的呵護、溫暖,集體教育隻教他們服從,所以一旦自由了,沒有黨在指揮他們,沒有警察在監視他們,他們就殺人放火了……" 大概為了緩和一下氣氛,克莉斯汀為客人又斟了一點酒,可是嘴巴不停: "你别生氣,我可是說真話。

    我覺得,一個一歲不到就被送到托兒所去的小孩,長大了一定頭殼壞掉不正常!" 考夫曼不動新斟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