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素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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臉上的汗,有時候也分不清是在擦汗還是在拭淚。

     "國大代表做了什麼事?"政治人物繼續喊着,"他們躺在床上打葡萄糖針,一個月薪水八萬,你們為國民黨作牛作馬,犧牲奉獻,國民黨給了你什麼?授田證究竟值幾毛錢?" 身邊的老兵側頭看看我,伸出大拇指說:"這個人講得好!講得好!" 實在熱得透不過氣來,我鑽出人群,站到走廊上。

     "這麼年輕的小姐怎麼會來這裡?"一個搧着扇子的老兵開口說話,一口四川音。

     "我有興趣呀!"我笑着說。

     "小姐你别笑!"老兵似乎覺得我的笑太輕薄了,正色的說,"你們太年輕了,不知道。

    我們是少年兵,在軍隊裡吃盡了苦。

    退伍的時候,給我兩百塊錢要我'自謀生活'。

    我領到兩百塊,有的人還要倒貼,因為丢了軍毯皮帶什麼。

    兩百塊啊!小姐,你知不知道,人家國民黨的官養條狗,那條狗一天也不隻吃兩百塊哦!" "你現在做什麼職業?" "開計程車呀!我已經六十五歲了,你總不能要我到了七十歲還在台北開車吧?" "我們要去遊行——"站在角落吃便當的老兵突然大聲對着我說,揮舞着手裡的筷子:"就走到總統家門口去——" "總統家在哪裡?" "在大直呀!我們帶便當去,吃喝拉撤都在他家門口……"離開會場,攔下一輛車,司機又是一張老兵的臉譜。

     "老鄉,你怎麼沒去參加自謀生活老兵抗議大會呢?" 湖南腔很重的司機,背顯得很駝,很瘦。

    帶着譴責的口氣說: "小姐為什麼去聽那個?國家對我們有恩德,政府照顧我們,給我什麼,我接受。

    不給我什麼,我認命。

    抗議做什麼?這些人都是被民進黨利用啦!小姐不可以相信他們的話。

    " 之四 路上碰見記者,扛着照相機,喘着氣,驚魂未定的樣子。

     "不得了!《台灣日報》被砸了!一群人沖進去,三四層樓,一層一層的砸,文件、電話、桌椅,一片混亂……我差點挨揍……" "究竟為什麼?" "《台灣日報》屬于軍方。

    前幾天刊出一篇文章,說龍山寺老人協會的老人,被民進黨用一人一千塊收買了去參加街頭抗議。

    這些老人氣不過,就去找《台灣日報》理論,但一發不可收拾……你等着看晚間新聞吧!" 晚間新聞。

    朋友家的伯父伯母、叔叔、嬸嬸一大夥人,邊吃西瓜邊看電視。

    熒光幕上現出《台灣日報》社内滿地的文件,傾倒的桌椅、扯斷的電話線。

    播報員以極富權威感與客觀性的職業聲音解說"暴民"如何如何固顧法紀、受民進黨的煽動,而作出危害社會大衆的可恥事情。

    暴動的起因,一字不提。

     伯母丢下西瓜,激動地說:"台灣真的要完蛋了。

    你看,民進黨這麼無法無天,得寸進尺,簡直是……政府怎麼不把這些壞人都關起來呢?" "對呀?對呀!"一嘴金牙的嬸嬸也憤慨起來:"他們可以打報社,也可以打到我家來呀!他們是不是要打死外省人呢?" 電視記者繼續說:"……這些暴徒,政府有決心要繩之以法……"。

     記于一九八七年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