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其名曰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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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聲。

    王越面露不悅,這本該是一次秘密會面,不應有任何外人與聞。

    他把手按在劍柄上,随時準備斬殺來人。

     “不要出手,這是我請來的客人——其實對她來說,我們才是客人。

    ” 聽到徐福的話,王越定睛一看,看到一名穿着青布粗裙的年輕女子緩緩走過來,手裡挎着一個籃子,發髻挽在頭頂。

     “唐瑛?你們還算守信。

    ”王越嘴唇抿緊,饒有興趣地看着這位殺死自己弟弟的女人走近。

     唐姬走到祠堂前,仿佛沒看到王越一樣,徑直從他身邊邁過門檻,把籃子裡的祭品放在弘農王牌位前面。

    她輕輕地拂幹淨幾案,把祭品擺正,鄭重其事地拜了三拜,然後把額發撩起,轉過身來直面王越。

     “王服非我所殺,卻是為我而死。

    ”唐姬說,然後把那個雪夜的事情一一道來,包括王服最後撞向自己時那深情的一瞥,和自己那一句輕輕的“對不起”。

     聽完唐姬的話,王越慢慢擡起長劍:“很不錯的故事,可惜對我沒有區别。

    我隻知道,你手裡握着的兵刃,刺進了我弟弟的身體。

    就這麼簡單。

    你能選擇的,隻是乞求我的寬宥,或者引頸受死?” 唐姬沒有回答,而是從祠堂裡面抽出一柄磨得锃亮的銅劍,擺出一個進擊的姿态:“此劍乃是天子劍,是我丈夫親手磨制而成。

    他曾對我說,他無力保護我,也無力保護漢室,隻能磨成此劍,冀望我能自保。

    在長安之時,我就憑着這一把劍,與王服殺出重圍。

    ” “我弟弟把你救出來,這就是你報恩的方式?”王越感覺有些好笑。

     “我辜負王服恩義,本該自戕以報。

    但我如今身負兩朝天子所托,不可把性命白白捐棄此地。

    持此劍,是為與閣下立一誓約。

    ” “這可不由你來決定。

    ” 王越手臂輕運,長劍平平遞進。

    唐姬急忙舉劍相迎。

    祠堂之中,兩把劍激烈相交,連續碰撞了三四招。

    唐姬劣勢盡顯,不得不後退數步,喘息不已。

    王越卻一劍緊似一劍,唐姬隻得咬緊牙關,奮力抵抗。

    她隻覺得王越的快劍,和她從前對陣過的敵人完全不同,有如一張綿密大網鋪天蓋地而來,無論如何拆解都難以掙脫,隻能眼睜睜看着劍光将自己吞沒。

     唐姬瀕臨絕境,突然間手臂劇振,手中銅劍陡然化為一條蛟龍,義無反顧地沖向王越。

    這是同歸于盡的一招,不到萬不得已她絕不會用。

    強如李傕,都險些在這一招下喪命。

     就在蛟龍的龍吻擦到王越咽喉的一瞬間,王越的劍從天而降,穩穩敲在了劍脊之上。

    唐瑛頓覺手臂一陣酥麻,虎口震裂,銅劍脫手跌落于地。

     王越卻沒有進迫斬殺,反而露出一種奇特的表情:“這是我王氏快劍的密傳。

    莫非王服連這招也教你了?” 唐姬半蹲在地上沒有回答,胸前起伏不定。

    剛才那一招對她的體質來說,消耗太大了。

     “你這一招火候把握不錯,可是力量太弱了,畢竟是女人。

    ”王越點評了一句,然後道,“你可知這一招是我王氏的不傳之密,隻可傳給至親,不容外人予聞……”說到這裡,他的話停住了,似乎領悟到了什麼,擡起頭來,朝黑漆漆的天花闆望去,良久方輕輕歎息一聲,收回視線。

     王越猛一揮劍,唐姬隻覺頭頂一涼,一縷青絲飄落到地上。

     “既然我弟弟代你求情,今日姑且放你一馬。

    記住,你欠我一顆人頭。

    漢室複興之日,我自會來取。

    ” 王越的聲音還在,身影卻已經飄然消失。

     ※※※ “不成了,不成了,再喝下去老夫恐怕要醉死了。

    ” 賈诩無力地擺了擺手,把酒杯“咣當”往案幾上一擱,幾滴濁酒順着他花白的胡須滴到地面。

    郭嘉斜眼瞄了他一眼,笑罵道:“你這個老東西,在長安時候裝,在華陰時候裝,在宛城的時候裝,到了許都還在裝。

    我看你不要叫賈诩了,不如叫賈裝。

    ” “備則,送我回去吧。

    ”賈诩沒理睬郭嘉的挑釁,朝張繡伸出手來。

    張繡連忙起身,把這位醉醺醺的老人攙扶起來,沖主人擠出一個勉強尴尬的笑容。

    郭嘉摟着美姬,懶洋洋地把酒碗略一高舉,算是送行。

     張繡對郭嘉那副浪蕩樣子十分不适,這倒不是因為禮法和習俗——從董卓以降,西涼将領比郭嘉糜爛者比比皆是——令他感到厭惡的,是郭祭酒那一副神态,那副神态讓他想起了數年前的宛城。

    那一夜,曹操摟着他叔叔張濟的夫人鄒氏,也是這般得意揚揚的嘴臉。

     建安二年的宛城,無論對張繡還是曹操,都是記憶中難以磨滅的一年。

    那一年張繡主動投降曹操,曹操去受降的時候侵犯了張濟的遺孀鄒氏,勃然大怒的張繡起兵複反,殺死了曹昂、曹安民和典韋,幾乎殺死曹操和曹丕。

     這些事情張繡不想過多回憶,可郭嘉的目光仿佛一雙粗暴的大手,把他的僥幸剝得精光。

    張繡迫不及待地想離開這裡,賈诩的要求可謂恰逢其時。

     事實上,張繡懷疑,賈诩老早就看出自己的窘境,有意提前離席。

     兩人告别郭嘉和荀彧,走出了府邸。

    賈诩喝得一步三搖,張繡不得不緊緊抓住他的肩膀,避免他摔倒在地。

    兩個人一路走到馬車旁,賈诩以手攀住車轅,晃悠着往上爬。

    張繡連忙從後面扶住,提醒道:“文和,路途颠簸,你可要坐穩點啊。

    ” 賈诩忽然回過頭來:“呵呵,這是我的說詞,倒被你先說了。

    ”哪裡還有半點酒意。

     “什麼?”張繡一怔。

     “我是說,将軍你此去官渡,才是路途颠簸,需要坐穩些才是……來,托我一把。

    ” 張繡雙臂一托,賈诩手腳并用爬進車内,咳嗽兩聲。

    張繡憂心忡忡地問道:“文和你到底想說什麼?”賈诩的聲音從漆黑車舍裡悠悠地傳了出來:“官渡乃是關乎中原氣運之戰,各地大族,各押一邊。

    袁、曹之間的這潭水啊,太深了。

    勝者未必勝,敗者未必敗,将軍你心思質樸,在老夫前去之前,可是要慎之又慎。

    ” “那文和你到底什麼時候去?”張繡急切地問道。

    沒有賈诩,他實在是心裡一點兒底都沒有。

     車内沉默了片刻,賈诩徐徐道:“自然要等許都的幾個小家夥都安頓好了。

    ”說完他叩了叩木窗,車夫會意,揚鞭驅動馬車。

    張繡目送着馬車離去,搓了搓手,翻身上馬,朝着另外一個方向疾馳而去。

     就在賈诩和張繡二人在門外告别的時候,郭嘉請荀彧進了裡屋。

     相對于頹廢淫靡的外屋,裡屋還算正常。

    一張漆成黑色的棗木案幾,上面擱着一盞銅制的鶴嘴油燈和筆墨竹簡;一個書架上放着為數不多的幾本卷帙,還有幾張獸皮質地的地圖;再加上兩塊二尺見方的厚絨毯和一張披着厚厚絲帳的木床,這就是郭嘉的全部家當了。

     “女人是不允許進入這間屋子的。

    ”郭嘉解釋說。

    那名美貌的姬妾恭順地站在門口,把藥壺遞給他,一步都不敢邁入。

     荀彧笑了笑,什麼都沒說。

    他這位小同鄉的秉性,他再了解不過:荒唐起來簡直沒譜兒;可要是認真起來,天下很少有人是他的對手。

    他踱着步子,跪到案前,就着那盞油燈掃到了一張攤開的地圖。

    這張地圖畫得頗為精細,道路城池以及附近山勢地理都标記得很清楚。

     “官渡?” “對,這是聞喜裴家的手筆,畫得不錯吧?”郭嘉一屁股坐到荀彧對面,揉了揉有些發黑的眼圈,也不知是哪種徹夜辛苦所導緻的。

     “看來你在許都不會待很久。

    ”荀彧用手拂了拂地圖翹起的卷邊,邊緣有些灰污,看來時常被人翻閱。

     “對,我這次南下時間有點長,眼下前線袁紹雖然按兵不動,暗地裡小動作可是增加了不少。

    我得早點趕回去。

    ” 荀彧點點頭。

    官渡的熱戰是曹公親自主持,水面下的冷戰則是郭嘉帶領的靖安曹所負責,雙方暗殺、勸誘、用間、施計,無所不用其極,絲毫不比戰場輕松。

    郭嘉這次秘密南下,對外卻仍舊宣稱在官渡主持大局,因此必須盡快趕回去。

     荀彧捋髯道:“許都最近的事情,伯甯都跟你說了?” “嗯,都說了。

    ” 滿寵的許都衛隸屬于靖安曹,他在郭嘉抵達許都的第一時間,就把這期間發生的事情做了彙報,從禁宮大火裡那具離奇的屍體到針對曹丕那次離奇的刺殺,事無巨細。

    荀彧相信,滿寵對郭嘉說的,遠比對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