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其名曰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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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就了一位帝王,這可真是有些諷刺。

     黑暗中她的笑容無比明媚。

    劉協一時間有些失神,她燦爛起來,如豔陽高照;決絕起來,卻好似冰封萬裡——這兩面大概都是她的真性情吧。

    這樣一個愛憎分明的女子,真不知怎麼能在許都這個爾虞我詐、虛以委蛇的暗井中生存下來。

     想到這裡,劉協忽然想去摸摸她的臉龐。

    伏壽閉上眼睛,任憑他粗粝的指頭滑過面頰。

    她以為男人的手會繼續下探,可那隻手卻忽然擡高,按在她的頭頂,愛憐地揉了一揉。

     “苦了你了……”劉協喃喃道,手掌順着緞子般光滑的頭發撫下來,像是安撫一隻受傷受驚的小兔子。

    伏壽半晌沒有說話,過了好久才睜開眼睛:“陛下您在籍田抱我避開刺客的時候,可知我想起了什麼?” “嗯?” “想起數年之前,我和陛下剛剛逃出長安。

    風雨飄搖,群敵環伺,我們走到安邑斷了糧草,進退不得。

    我與陛下縮在安邑城下的低矮草廬裡,望着廬外的如瀑雨水。

    陛下忽然問我,如果此時有刺客出現,我會怎麼做。

    我毫不猶豫地回答,将用自己的生命去捍衛天子。

    陛下點點頭,說他也是那麼想的。

    ” “這不是很好嗎?” “不,他的意思是,他也會用我的生命去捍衛天子。

    ” “……” 伏壽看到劉協古怪的表情,不由得笑起來:“你的哥哥,就是這麼一個人。

    ”劉協覺得有些滑稽,又有些悲涼,他又問道:“那你聽了以後是怎麼想的呢?” 伏壽雙眼閃過耐人尋味的光芒,抿起朱唇,挑起一個優美的弧度:“果然,這真是你的作風啊,要知道,陛下是絕不會問我這種問題——他不關心。

    ” 劉協張了張嘴,終究沒有發出聲來。

    真正的劉協,連自己的生死榮辱都無動于衷,遑論伏壽的心情。

     伏壽道:“你們太不一樣了。

    陛下是一塊冰,他唯一的目的,隻有複興漢室,除此以外他什麼都不在意;而你是一團火,你會去關心一個黃門的生死,會去詢問一個嫔妃的喜怒哀樂,會為了犧牲的棋子而流淚。

    你們的王道,是絕然不同的。

    ” 劉協把喃喃自語的伏壽摟在懷裡,伏壽也順從地伸展手臂,把他緊緊環住,螓首頂住下巴,肢體交錯。

    女性顫抖而熱情的聲音,在他耳邊嗫嚅着,吹氣如蘭:“我會一直陪着你走到最後。

    ” 男女的聲音逐漸低息,一隻細嫩的小拇指不知不覺勾住了另外一隻,二指勾連,彼此緊密不可分——這是伏壽第二次與天子立下誓言。

    劉協随即将伏壽緊緊地抱在懷裡,兩人緊緊貼在一起,親密無間。

     這一次,劉協不再彷徨。

     ※※※ 荀彧在路上憂心忡忡地走着,腳步聲流露出幾許疲憊。

    董承之亂結束以後,他本以為可以稍微喘息一下,可亂子一個接着一個,讓這位尚書令有些疲于奔命。

    許都的亂流,似乎并未因董承的敗亡而停止湧動。

     可想歸想,荀彧實在沒有多餘的精力去關注,他要處理的事務太多了——比如說此時跟在他身後的那位将軍。

     張繡此時正跟在荀彧後面,為了屈從尚書令的速度,他在邁步的時候,有意讓自己的長腿擡得很低,看上去有些滑稽。

    這個人雖然也是西涼出身,卻跟大部分西涼将領不同,總是顯得憂心忡忡,眼神抑郁。

    荀彧這幾天跟他深入接觸,發現他嚴重缺乏安全感,不降曹時害怕,降曹了還是害怕。

     尤其是刺殺事件發生以後,他更是噤若寒蟬,卞夫人、曹丕斥責滿寵的舉動,在張繡看來怎麼都像是指桑罵槐。

    為此荀彧不得不好言安慰,再三保證他會得到最好的待遇,可張繡仍舊是一副如履薄冰的模樣。

     如何處置這支西涼部隊,确實是一個令人頭疼的問題。

    倘若就這麼拉去前線,就算曹公不介意,其他将領也會有反彈的聲音;若要進行整編,又會造成張繡的不穩。

     思忖再三,荀彧決定采用分而治之的手段。

    現在曹公已經返回官渡,荀彧把張繡和少量精騎先送到曹公那裡去,其他部隊留在許都附近,交給賈诩和胡車兒去彈壓。

    一來可讓曹公親自給予張繡保證,讓他寬心;二來也是讓張繡與主力分離,讓西涼軍不敢輕舉妄動。

     “備則,這個月底你便要護送辎重北上。

    這次除了糧草資财以外,還有一人要随軍同去,他如今剛剛返回許都,我現在就帶你去見見他。

    ” 張繡點點頭:“請荀令君放心。

    同為司空僚屬,我會與他多多親近。

    ” 荀彧停下腳步,露出古怪的神情。

    “這個嘛……不必勉強自己,你把他安全護送到官渡就好,多餘的事不要做。

    ” 荀彧和張繡很快來到一處宅邸。

    宅子并不寬闊氣派,隻是一間普通的半磚式兩隔院落,但是這間小院距離司空府僅僅隻隔一條街的距離。

    上次張繡帶兵包圍司空府的時候,曾經路過,但完全沒有留意。

    在小院門口,早已經停了一輛古怪的馬車,寬方車舍,鈴铛吊角,兩匹轅馬都戴着鹿角。

     兩個人對視一眼,沒說什麼,一起朝裡面邁去。

    甫一推開門,張繡就聞到一股濃郁的酒味,他再一看,屋子裡的景色令他瞠目結舌。

     屋子裡對跪着的,是一個老人和一個年輕人。

    老人頭發花白,眼神渾濁,裹着一張裘皮不時咳嗽幾聲,正是賈诩;而賈诩對面那位青年人的額頭很大,兩隻手瘦且細長,如同雞爪,皮膚泛着一種不健康的蒼白光澤。

     但真正讓張繡驚詫的不是那年輕人,而是在他懷裡,居然還側躺着一個酥胸半露、媚眼如絲的女子。

    年輕人的右手,正伸入女子衣襟中漫不經心地揉搓着。

     賈诩拿起一壺酒來,給他斟滿,一邊咳嗽一邊說道:“咳咳……還是你們年輕人好哇。

    我這把年紀,若去江東之地,隻怕早已濕毒入骨,咳……” “喂,老東西,我是真病,咳咳……你可是裝的。

    ” 這一老一小仿佛鬥氣一般,居然對着咳嗽起來。

    年輕人連續咳了十來下,從懷裡掏出片方布,把嘴角幾絲淡淡的血迹擦掉,恨恨道:“我本想回許都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解決掉你。

    想不到文和你搶先一步降了曹公。

    你這狗鼻子,還是一如既往地靈敏呐。

    ” 賈诩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我一把老骨頭,還能活幾年?倒是奉孝你,女·色要節制些才好,不然陰取陽竭,精氣虛浮,于你大不利啊。

    ” 聽了賈诩這話,那年輕人放聲大笑,狠狠在姬妾胸尖掐了一把,道:“曆數英雄豪傑,所圖者不過霸業與女·色。

    我助曹公奪取天下,曹公許我嘗盡絕色。

    人生在世,不過幾十年爾爾,該當乘時雄起,一任恣意,何苦束縛自己呢?” 面對這樣一番情景,張繡一臉駭然,比看到曹丕遇刺還驚恐。

    荀彧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然後面無表情地說道:“介紹一下,這位是曹公幕府中的軍師祭酒,颍川郭嘉,郭奉孝。

    ” “喲,北地‘槍’王,久聞大名!”郭嘉眯着眼睛,傾斜着身體,右手擡起美姬軟軟的玉臂沖他搖動一下,算是打過招呼了。

     張繡突然明白,為何荀彧不讓他做多餘事。

     王越道:“唐姬那個女人,就在這裡?”在他眼前,是一座松柏林中的祠堂,徐福一如既往地隐藏在暗處,不露身形。

     徐福道:“對,你與她的恩怨了結之後,楊太尉希望你盡快趕去官渡。

    ” “幹掉袁紹麼?” “不,是他身邊的一個人,一個對我們很重要的人,他的名字,叫做荀谌。

    ” 王越歪了歪頭:“如果是官渡的話,那麼不用我親自去。

    我的弟子徐他和史阿已經在官渡了,他們可以完成你們要求的一切,包括刺殺曹操在内。

    ” 黑暗中的祠堂沉默了一陣,徐福似乎在思考王越的話。

    過了半晌,徐福方才開口說道:“總之,你們不可輕舉妄動,隻要做好荀谌的事就好,随後我會帶給你詳細指示。

    ” “好吧,不過你們最好動作快點。

    史阿還好說,徐他那孩子若是沖動起來,連我都不一定能控制得住——他可是徐州大屠殺的幸存者。

    ” “看來你的弟子,不怎麼聽話。

    ” “時局太亂,沒什麼好苗子……我倒見過一個資質不錯的,可惜跟我沒有緣分呐。

    ” 王越罕見地歎息了一聲,朝着許都方向望去。

    他的話音未落,遠處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