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我想和這個天下談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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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步出許都衛的同時,劉協剛剛步入司空府的後院。

     此時的天子有些魂不守舍。

    董承敗亡得如此幹淨利落,實在大出他的意料;而賈诩那副無恥嘴臉,更令劉協感到憤怒。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個行将溺水的人,眼看有一隻手伸下來把他拉上船,突然又被踹入水中。

     在荀彧離開以後,劉協指派冷壽光去找滿寵,很快就拿到了董承叛亂的詳細記錄。

    在這麼短的時間内許都衛就完成了這厚厚的一摞報告,說明他們早有了準備。

    讀完報告,劉協不得不承認,在滿寵與賈诩的聯手之下,董承的計劃破綻百出,從一開始就沒有成功的可能。

     讓劉協意外的是,在報告裡他看到了楊修的名字。

    父親楊彪親自把天子送進許都,然後兒子楊修把天子忠臣的陰謀粉碎,這是一對多麼奇怪的父子。

     更令他震驚的是,董妃居然就這樣香消玉殒了。

    他與這女子其實毫無感情,但一想到無辜的她成為董承的陪葬,帶着自己兄長的血肉凄慘死去,還是忍不住悲戚萬分。

     想到這裡,劉協長長歎了一口氣。

     他不是真正的劉協,不擅長應對這種血雨腥風的政治鬥争,總是下意識要去逃避。

    所以當他知道董承即将發動政變時,内心深處對于有人替他承擔這些艱巨冷酷的責任而松了一口氣。

    現在董承沒了,他必須自己面對這個難題——這大概才是劉協憤怒的根源。

     伏壽一直陪在劉協身旁,用手臂攙着劉協,十指緊扣。

    他們走過環門,這時從走廊的對面傳來幾聲孩童的呼喊,曹丕、曹彰與曹植三個人一路打鬧着走過來。

     “陛下回宮,閑人退避。

    ”在前頭領路的冷壽光大聲喊道。

    三個小孩子都停下腳步,曹丕拽了拽曹彰與曹植的衣角,低着頭退到一側。

    劉協走過他們,微微側頭,忽然發現曹丕正偷偷擡起頭望着他,眼神裡充滿了奇異的光芒。

     “我記得你還有個兄長,幾年前去世了吧?”劉協忽然問。

     曹丕沒料到天子會主動和他講話,眼神裡的異彩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與他年紀不符的沉郁。

     “蒙陛下垂詢。

    臣兄長沒于宛城。

    ” “感覺如何?”劉協問。

    在一旁的伏壽有些驚訝,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主動與外臣說話。

     曹丕對這個問題有些憤怒,他昂起頭來,聲調提高了幾分:“臣時年十歲,也在軍中,親見亂軍争殺。

    若非臣趁亂奪馬而逃,隻怕早與我兄長同死。

    陛下問臣感覺若何,臣隻能回答:有如利刃加身,萬箭穿心。

    ” 他們說的,正是幾年前那場宛城驚變。

    當時曹丕也随行在側,僥幸逃脫。

     劉協僵硬地笑了笑:“殺你兄長之人,适才就在司空府外,替你父親破解了大危難,成了大功臣。

    你當如何處之?” 曹丕一怔:“陛下說的是……張繡?”劉協點點頭。

    曹丕拳頭陡然攥緊,随即又放了下去:“父親曾有囑咐,外事自有荀先生處置,國家之事,我一個小孩子不宜置喙。

    ” 劉協沒料到他會這麼說,伏壽在一旁笑道:“不愧是大族子弟,談吐得法。

    ”曹丕得了稱贊,露出欣喜神色,努力把胸膛挺得更直了些。

    曹植在一旁打了個呵欠,扯着曹丕袖子:“哥哥,咱們不是去偷酒喝麼?”曹丕瞪了他一眼,忽然旁邊傳來“嘩啦”一聲,衆人去看,卻是曹彰耐不住,先偷偷翻牆出去,中途跌下來了。

     曹丕連忙躬身道:“吾弟失儀,請陛下恕罪。

    ”劉協已經失去了繼續談話的興趣,揮揮手,讓他們自己去玩。

    曹丕擡起頭,一直目送着他們離開,這才轉過身去,沖曹彰大吼起來。

     ※※※ 告别了曹家三兄弟,劉協回到“寝殿”。

    冷壽光将床鋪鋪好,檢查了一下爐子中的火炭,倒退着離開屋子,把門掩好。

     伏壽服侍劉協脫下袍子,然後坐在銅鏡前散開雲鬓,把裹得嚴嚴實實的皇後衣裝一一解開,露出裡面的彩鳳心衣。

    光潔的裸背一下子袒露在劉協面前,屋子裡仿佛亮了幾分。

    兩條鈎肩慵懶地斜搭在她圓潤的肩頭,随時可能滑落。

     伏壽在銅鏡裡看到劉協木然盯着自己的裸背,不由得面色有些绯紅。

    她轉念間忽然想起什麼事情,回頭笑道:“陛下,你可覺得那曹家老大剛才有什麼異樣?” 劉協道:“是有些奇怪,别人都會極力避免與我對視,可他卻似乎一直想擡起頭來。

    小孩子的好奇心?”伏壽抿嘴笑道:“他已經不算是小孩子了。

    何況他看的可不是陛下,而是臣妾啊。

    ” 劉協一怔,旋即想到,其實伏壽年紀也不大,隻比曹丕大個五六歲而已。

    這年紀的男孩子,對年長的女性懷有憧憬倒是很平常的事情。

    但是……這孩子連皇後都敢流露傾慕,膽識倒是不輸乃父。

     “到底是上過沙場的,與他的兩個兄弟大不一樣。

    ”劉協正想間,伏壽微微低下頭,玉唇輕輕把蠟燭吹熄,柔聲道:“陛下,可以就寝了。

    ” 兩個人從榻的兩側鑽進被子,被子裡已經被細心的冷壽光擱了兩方溫石,所以一點兒也不冷。

    伏壽朝劉協的方向挪了挪,把頭貼在男人寬闊的肩膀上,一條颀長的腿有意無意地搭在他的雙腿之間,綿軟滾燙的身子自然而然也靠了過來。

     這一次兩人之間再無間隙,劉協可以充分感受到女性肌膚的滑嫩與柔膩。

    白日裡那位端莊賢淑的皇後,此時卻如同一匹伏在暗處的母獸,蓄勢待發。

    劉協感覺嗓子有些發幹,正欲開口要讨些水來,卻不防一對紅唇迎了上來,他下意識地要擡起手來擋住,指尖卻不小心陷入一大團豐腴之中,然後被微微彈起。

     劉協自從來到許都之後,震驚、憂慮、恐懼、迷茫和沮喪接踵而來,整個人一直被極度壓抑着。

    此時這大膽的撩撥,在他緊繃的精神防線上彈開了小小的一個缺口。

    幾乎就在一瞬間,如泰山般的巨大壓力令堤壩崩塌,轉化成了狂暴的洪流肆意宣洩,把他與他懷中的女子裹挾在一起。

     開始的時候,如羽化登仙般快樂。

    劉協感覺自己正握着一支如椽巨筆,在一張白潔綿軟的左伯紙上揮毫作畫。

    筆端蘸飽了濃墨,揮灑間汁液四濺,在光滑的紙面上留下斑斑印記。

    紙邊嬌羞地微微卷起,似要抗拒,卻被強勢地壓直鋪平,任憑長而堅硬的筆杆運轉自如,橫、撇、豎、捺、勾、回,每一畫的筆勢,都那麼蒼勁有力,力透紙背。

     可就在酣暢淋漓的書寫中,卻有一粒微小的洇暈在慢慢擴大。

    這洇暈初時不起眼,卻逐漸洇透了整個紙面,将這一篇精彩絕倫的書法破壞無遺…… “不對!” 劉協一聲大喊,動作突然停了下來。

    眼神迷離的伏壽以為已經到了時刻,香箋微翹,正欲迎接最後重重的收筆,可原本充實的身體卻霎時一空。

    她不由得悶悶地呢喃一聲,睜開迷離的雙眼,看到劉協正從自己的軀體滾下來,剛才的狂野蕩然無存。

     “陛下,怎麼了?”伏壽的聲音慵懶妩媚,還帶着一絲不滿。

     “不對,這不對。

    ”劉協神經質地自言自語了兩句,忽然抓住伏壽赤·裸的肩膀:“董承的計劃,是你們出賣給曹操的,對不對?” 伏壽沒料到在這個柔情蜜意的時刻,他居然問出這麼一個問題。

    她慢慢蜷曲起雙腿,嬌軀上浮起的酡紅仍未消退,可臉上的迷醉已經消失。

     “陛下你為何這麼說?” “我早該想到!”劉協大聲道,“整個許都,知道我身份的人,隻有你、唐姬、楊彪和我父親,也許還有楊修。

    而恰恰是你們這幾個人,沒有參與到董承的計劃中來。

    這是巧合嗎?” 面對劉協突如其來的質疑,伏壽沒有急于回答,而是把粘在額頭的幾縷頭發撩開。

     劉協繼續說:“所有不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死了;所有知道這個秘密的人,都活着!難怪你們一直瞞着董承,瞞着種輯,瞞着所有參與這一次行動的人。

    你和楊彪,一開始與董承根本就不是一路!” “陛下你是何時發覺的呢?”伏壽冷冷地問道。

    她不再是剛才那柔情萬種的嬌娃,恢複到了女策士的冰冷。

     劉協同樣抱以冷笑:“就在剛才!” “就在你忙着占有臣妾的‘剛才’?”伏壽嘴角微翹,語帶諷刺。

    劉協尴尬地打了個磕絆,這才意識到兩個人還是裸裎相對,這樣的對話對于剛剛歡好的男女來說,未免太過古怪了。

    劉協拿起被子遮擋住伏壽,自己胡亂抓起龍袍圍在下身,站到了床榻邊。

     “我開始以為,許都内忠于漢室的反曹勢力雖然弱小,但很團結。

    可我錯了!從寝殿大火之後,你一直操縱我來鼓勵董承起事,而你非但沒有任何配合,反而讓我遠離他的計劃。

    等到他發動計劃,你們就派遣楊修去向曹氏出賣——楊修,是你們刺向董承後背的那把刀!你們到底為了什麼?就為了争權奪利?” 伏壽輕歎一聲,把被子裹得再緊了一點點:“陛下你雖然性子軟弱,眼光倒是不差。

    同胞兄弟,果然都不是廢物。

    ” “這麼說你承認是你們出賣了董承?” “是,但絕不是陛下你說的争權奪利,”伏壽緊皺眉頭,“事情遠比你想象的複雜,我本來想稍後再向你解釋的。

    ” “哦,又有我所不知道的謀劃了。

    ”劉協嘲弄地插嘴。

     “董承必須死。

    他是漢室最危險的一個不安定因素。

    這個人太過自負,目空一切,除了他們那一小撮人誰都看不起。

    我不知道什麼時候,這個輕佻莽撞的家夥會把我們都帶入死地。

    ” “這也不能成為你們出賣一位漢室忠臣的理由!” 伏壽猛然靠近劉協,咬牙切齒:“醒醒吧!這不是你一團和氣的河内,這是許都!你當漢室複興隻是一場忠臣的遊戲嗎?這是一場戰争!而且我們處于絕對的劣勢。

    沒辦法!隻有最無恥、最卑鄙、最聰明的人才能活下來,我們必須無比謹慎地移動每一步棋,一次失着,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