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統治風格劇變——孝賢皇後之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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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能精力充沛地處理國務,把大清推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強盛時期。

     然而,“天道忌全”,特别完美的事物,總有特别不完美的一面相随。

     傳統社會中,女人幸福與否,一半決定于她有沒有兒子。

     有人說,一個男人真愛一個女人的标志,是特别想和她生一個孩子。

     弘曆就是這樣,從結婚的第一天起,他就盼着富察氏能給他生一個兒子。

    一方面,他深知隻有兒子才是女人根本的依靠;另一方面,他堅信他和她的結晶一定是天底下最完美、最聰慧、最有福氣的孩子。

     結婚一年又三個月後,富察氏順利地生育了長女。

    雖然是女兒,皇室上下也興奮異常,因為這證明富察氏生育能力正常。

     可惜的是,這個女孩隻活了十四個月。

    雖然那是一個嬰兒死亡率極高的時代,此事還是給了弘曆夫婦十分沉重的打擊。

    令人感到安慰的是,此時富察氏已經再次懷孕,對下一個孩子的期盼沖淡了人們的悲傷。

     雍正八年(1730年)六月二十六日,弘曆的嫡長子出生。

    這是一件特大喜事,連雍正皇帝都為之喜形于色,親自為之命名為永琏。

    琏者,宗廟之器也。

    古代祭祀時盛黍稷的尊貴器皿,夏朝叫“瑚”,殷朝叫“琏”。

    敏感的弘曆看來,這顯然暗寓承繼宗廟之意。

     更何況這個孩子太惹人喜愛了。

    他正如人們所期望的,綜合了父親和母親的優點:臉形輪廓和嘴巴像父親,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和秀挺的鼻子則像母親。

    随着一天天長大,這個孩子的聰明可愛也越來越引人注目,才三四歲,弘曆就開始教他讀書識字,他居然過目不忘,不到五歲,就認識了數百個字。

    乾隆後來說,這個孩子“為人聰明貴重,氣宇不凡”。

     也許是永琏這個名字帶來的運氣,僅僅十個月後,皇後又生下了第二個女兒。

    兒女雙全。

     乾隆元年(1736年)七月初二,剛剛即位不久的皇帝迫不及待地辦理了立儲大事。

    他召集重臣,宣布仿照皇考成式,秘密建儲,将皇儲之名親手密書,藏于乾清宮“正大光明”匾額之後。

     斯時皇帝年紀不過二十又六,這樣早就建儲,顯然是因為太鐘愛某個兒子了。

    雖說是秘密建儲,儲君為誰,卻是個公開的秘密。

     一旦一個人感覺自己太幸福了,那麼滅頂之災就可能從天而降。

    就在初登皇位的乾隆躊躇滿志,覺得一切都在掌握之際,乾隆三年(1738年)九月月底,九歲的嫡子永琏患上了感冒。

    一開始誰也沒有注意,孰料幾天之後病情轉重,高燒不退,竟于十月二日死去。

     這完全是一個晴天霹靂。

     第一個女兒去世,乾隆和富察氏雖然悲痛,卻并不緻命。

    這個兒子的去世,卻幾乎摧垮了富察氏。

    她大病一場,體重驟減,幾天之内,形銷骨立。

    皇帝十分擔心,天天過來探視。

    然而富察氏的與衆不同就在此時顯露出來,在皇帝面前,她從不流露内心的悲傷,反而沒話找話,和皇帝聊東聊西,以減輕皇帝内心的痛苦。

    為了不讓婆婆擔心,剛剛能下床,她就一如往日,日日到婆婆處問安。

    體力剛剛恢複,她又擔當起管理後宮的大任。

     皇帝隻能通過辦好孩子後事的方式,給自己和皇後以安慰。

    他宣布,這個孩子的喪事,要按皇太子之禮,高規格辦理。

    他傳谕大臣們說:二阿哥永琏乃是皇後所生的嫡子,為人聰明貴重,氣宇不凡。

    當日有幸蒙我父皇親自命名為永琏,已經暗示他将來會繼承宗器,接續大統。

    我登基之後,已經密立為太子。

    如今喪可,著俱照皇太子儀注進行。

    (《清高宗實錄》) 永琏去世後,皇帝和皇後同寝的次數比以前更加稠密了。

    皇帝很清楚,隻有讓皇後再生一個兒子,才是對她的最大安慰。

    然而,由于生了一場大病,體氣變更,一轉眼七年過去了,皇後仍然沒能懷孕。

    皇帝、皇後百般許願祈禱,仍是無用。

     在經受七年折磨之後,上天終于再次降恩。

    乾隆十一年(1746年)四月,皇後在千盼萬盼之後,生下了一個兒子,名永琮。

    雖然此時乾隆已經有了好幾個兒子,但他對此子仍然愛如珍寶,也許是父親的偏心,他覺得這個孩子是他所有孩子中最漂亮、最可愛、最聰明的一個,“性成夙慧,歧嶷表異,出自正嫡,聰穎殊常”。

    雖然沒有親書密旨,但人們普遍認定,這個孩子将來毫無疑問會成為大清國的繼承人。

     燦爛的笑容又一次出現在富察氏臉上。

    這個孩子所得到的關心照顧,可謂無以複加。

    皇後幾乎把全部心血,都放在他身上,日日不離。

     正因如此,再一次的打擊才顯得更深重。

    乾隆十二年(1747年)除夕之夜,年僅兩歲的永琮又因天花而亡。

     乾隆一時回不過神來,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

    上天為什麼要這麼懲罰他。

     定下神來之後,他發了一封谕旨:皇七子永琮,天生有異相。

    太後因為他是正嫡,又聰明異常,所以最為鐘愛。

    我也想以他為繼承人。

    我即位以來,敬天勤民,自問并未得罪天地祖宗,然而為什麼正嫡子嗣一再早亡?難道是因為我朝自定鼎中原以來,曆代皇帝都非正嫡繼統。

    而我必欲以嫡子繼統,獲得先人沒能獲得的福分,因此一線妄求之心,遂啟如此之禍?(《清高宗實錄》) 這個解釋,今人聽起來有些可笑,然而當日乾隆是深信的。

    否則深信天命的他無法理解上天為什麼會一再給他以如此沉重的打擊。

     雖然生前沒有被立為太子,永琮的喪事仍然辦得遠優于普通皇子。

    皇帝的解釋是“但念皇後出身名門,作為兒媳,在父皇生時,雖然沒能伺候多長時間,但這些年侍奉太後,承歡緻孝,備極恭順,無微不至。

    作為皇後,則恭儉寬仁,可稱得上賢後。

    她誕育佳兒,再遭夭折,殊難為懷。

    皇七子喪儀,應視皇子從優”。

    (《清高宗實錄》) 這道谕旨怎能真正安慰皇後,然而皇帝所能做到的隻有如此了。

    幸運的是,皇後這次沒有像上一次那麼大病一場。

    她默默地把悲傷藏在心中,表現得異常冷靜堅強。

    在皇子喪過後,她即一如常态,言笑如初,令皇帝驚訝不已。

     永琮去世後兩個月,乾隆十三年(1748年)二月,乾隆皇帝準備開始他即位之後的第一次東巡,這是上年六月份就确定而且布告天下的。

     即位以來,除了祭祖和熱河秋狩外,皇帝一直忙于朝政,還沒有巡視過國土的其他地方。

    辛苦了13年後,國勢平穩,人民安定,他終于有時間到曲阜拜祭至聖先師孔子了。

    這是他早已計劃好的一個重大舉動。

     還有一個秘而不宣的重要原因,太後一直有一個夢想,想登一回泰山。

     準備工作進行了半年,耗資巨大,按期完成。

    現在隻剩下一個問題讓皇帝有點猶豫不決:帶不帶上皇後?以前皇帝出門,皇後總是陪在身邊,更何況這次太後要去。

    皇上一路要主持許多儀式,照顧太後的任務非皇後莫屬了,因此皇後堅持要求參加。

     愛子夭折後,皇後表面上雖然一如平常,皇帝卻很清楚她表面的堅強下内心的憔悴。

    皇後雖未大病,卻是小病不斷,身體相當虛弱。

    在沒有現代交通工具的古代,從北京到山東轉一圈,體力稍差些是很難堅持下來的。

     而且,就在出發前一個月,欽天監官員奏陳:“客星見離宮,占屬中宮有眚。

    ” “離宮”,是天上名為離宮的六顆星。

    乾隆十二三年之交,一顆忽明忽暗、時隐時現的所謂“客星”出現在離宮六星之中,是為天象異常,占星家們以為它預示中宮皇後将有禍殃臨頭。

     閱讀曆代中國史書,你會發現許多諸如此類的超自然現象。

    中國古人相信天人合一,對于那些年代久遠的“行星合月”“五星連珠”預兆了人間政治之類的離奇傳說,我們一概可以以迷信視之,然而乾隆十三年年初欽天監的這個奏陳,卻被曆史檔案證明是千真萬确的事實。

    對天命頗為迷信的乾隆對這一事件十分重視,然而稍一轉念,他以為這是因為“皇後新喪愛子”而已,并不預示皇後本身将有什麼大礙。

     上路後,皇帝感覺到帶皇後出來是一個正确的選擇。

    一路上春風浩蕩,一家人心情都極好。

    皇後那失去光彩已久的眼睛明亮起來,一路笑聲不斷。

    皇帝心情也跟着更加明亮。

    祭禮結束,一家人又前往泰山,皇帝、皇後一同侍候老太太登上了玉皇頂。

     三月初三日,新雪初晴,皇帝詩興大發,作了一首難得的清新之作: 又值佳辰三月三,春光馬上好吟探。

     雲中隐約山含黛,雪後熹微天蔚藍。

     花屋菜畦圍郭外,竹籬茅舍學江南。

     蘭亭即景思臨本,肥瘦諸家未易谙。

     不過樂極生悲,這場令皇帝興奮不已的新雪,卻讓皇後感冒了。

    皇帝急忙在濟南安頓下來,讓皇後安心養病。

    在濟南一待就是三天,皇後卻不見好轉,發燒不止。

    皇帝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皇後一再勸皇帝回京。

    皇後深知,皇帝出行,每一站都有詳細的計劃,打破計劃,在濟南多住一天,就意味着給濟南地方增添無數壓力。

    況且東巡計劃已經完成,讓皇太後和衆多王公大臣僅僅因為等自己而長住濟南,無論如何說不過去。

    她反複催皇帝起程,說反正到了德州就能上船,水程回京也很安穩,怕什麼呢?畢竟不過是一場感冒而已。

     皇帝反複權衡,終于同意了皇後的請求。

    好在從七日到十一日,從濟南到德州,皇後的病情一直平穩,經受住了陸路的颠簸。

    坐上了船,皇帝長出了一口氣,終于有心情觀賞窗外的景色了。

    皇帝記得,剛出京時,德州柳樹剛染了一點新綠,而今河岸已經是綠雲紅雨,春色縱橫。

    不料,就在皇帝欣賞運河春色,打算作詩的時候,太監神色不安地來到皇帝身邊,通報皇後身體又覺不安了。

     皇帝一驚,立刻起身,來到皇後的畫舫。

    皇後臉色蒼白,渾身冰冷,見了皇帝勉強一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