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帝國遺産的繼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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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段。

    康熙晚年諸事寬縱,且為太子之事耗盡心血,國家政務幾近廢弛,腐敗貪污蔓延,亂象層出不窮。

     在這種情況下,如果繼位之君是一個性格軟弱之人,大清必然迅速堕入亂世。

    曆史上已經有過無數的先例。

    幸運的是,康熙選擇了雍正。

    出于對大清王朝的責任感,也基于眼裡揉不得沙子的剛介個性,雍正向他反感的種種現象舉起了屠刀,解決了大清王朝政治深層的一些問題。

     曆史上沒有哪位皇帝像雍正一樣委屈:他為大清王朝的根本利益拼命工作13年,結果換來的卻是幾乎所有社會階層的反感。

    雖然為了政治需要,雍正也會壓抑自己的本性,對某些心腹大臣們極表親熱關懷,然而他生硬做作的表演很難真的打動人。

    終雍正一朝,雖然大臣們對他唯命是從,卻很少有人從内心裡愛戴這個“喜怒不定”的主子。

     引起大家反感的原因有三:第一,他刻薄的個性讓人不敢親近;第二,他繼位之後對自己手足兄弟和心腹大臣的薄情殘忍,讓所有人觸目驚心;第三,也是最主要的原因,他為政過于嚴猛。

    凡事過猶不及,雖然他一系列酷烈的政治措施鞏固了大清王朝的基礎,卻也得罪了幾乎社會的所有階層:他對官員們過于嚴厲,在反貪過程中,對所有貪污侵占行為都不寬容,動不動就抄家罰銀,使無數官員傾家蕩産,獲得了“抄家皇帝”的惡名。

    他對老百姓同樣嚴厲,相信嚴刑峻法是改善社會治安的最佳途徑,宣稱“朕治天下,原不肯以婦人之仁,弛三尺之法”。

    (《大義覺迷錄》)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一時間大清天下獄案四起,酷刑濫施,輕罪時被重治,冤枉入獄之人也為數不少。

    他為政剛猛,一往無前,屢有興革。

    有些改革,比如養廉銀制度,效果良好。

    也有一些興革措施在執行中走了樣,加重了百姓的負擔。

     深肖父親的兒子往往對自己的父親深惡痛絕。

    青少年時代的乾隆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性格深處與父親的共同點,他隻意識到了自己内心深處對父親的深刻反感。

    在懂事之後,弘曆一直在為父親惋惜,惋惜他吃力不讨好,不會做人。

    他相信,自己當皇帝,絕不會像父親這樣偏執愚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個神奇的八字,乾隆皇帝一生的運勢确實極佳。

    他不但在最佳年齡登上了帝位,而且所繼承的基業又令所有皇帝羨慕:經過康熙和雍正73年的治理,大清天下國泰民安,一派升平之象。

    正所謂“國家繼緒百年,累洽重熙,至于今日,可謂承平無事”。

    政治清明,八方無警。

    内無起義和災荒,外無戰争和威脅,乾隆的帝位,可謂磐石之安。

     曆史留給乾隆的任務,就是“繼父祖之餘烈”,把大清盛世推上最高點。

     他有這個能力,更有這個雄心。

     乾隆所受的教育在大清開國以來的曆代皇帝當中,是最完整、最系統、最嚴格的。

    雍正對皇子們的教育抓得很緊,從6歲到25歲,弘曆在書房中整整度過了19年的光陰,每天的學習時間長達10個小時。

    他天資聰穎,與弟弟弘晝同時開蒙讀書,卻處處勝過弟弟。

    每次背書,他都過目不忘,弟弟卻遲遲背不下來,先生不得不給他多加功課。

    他讀書非常勤奮。

    “已乃精研《易》《春秋》、戴氏禮、宋儒性理諸書,旁及《通鑒綱目》、史漢八家之文,莫不窮其旨趣,探其精蘊。

    ”(《樂善堂全集》)學生時代,他寫作了大量的作文。

    翻閱這些文章,我們發現學生時代的乾隆是一個非常正統的儒家信徒,對未來的設計具有濃厚的理想主義色彩。

    在他眼中,一個完美的君主,應該是用“仁義”來陶冶教化天下,而不是以強力來推行自己的政策。

    他說:“治理天下,應該以德而不以力。

    所以德行高尚的人成功,德行不佳者失敗。

    ”(《樂善堂全集》) 在一篇名為《寬則得衆論》的文章中,他鮮明地表達了與父親相異的政治傾向:“如果能寬以待人,寬容他人的小過,成就自己的大德,那麼人人都感其恩德,心悅誠服。

    如若不然,以偏急為念,以刻薄為務,雖然為政勤奮,如秦始皇那樣每天批閱無數奏折,像隋文帝那樣親自替百官治事,又有什麼用處?” 在學生時代,他系統地研究過中國曆史上所有著名的帝王。

    心高氣盛的他“睥睨千古,無足當意者”。

    在他眼中,合格的皇帝隻有三個:漢文帝、唐太宗和宋仁宗。

    然而漢文帝雖賢,卻不善于挑選人才來輔佐自己;宋仁宗雖仁,能力卻有所不足。

    令他真正欽服的,隻有唐太宗一人而已。

    青年的特權就是不需要成本的許諾、不需要證據的自信、可以無限透支的未來。

    他對自己的未來,充滿了絢麗的想象。

    登上帝位的第一天,他就把唐太宗樹為自己的楷模,直追唐太宗,超越唐太宗,成為中國曆史上的“第一人”。

    要做到這一點,首先就要否定自己的父親。

     雖然“三年無改父之道,可謂孝矣”,但真正偉大的政治家絕不會讓任何一個空洞的道德字眼束縛住自己的手腳。

    雍正的喪禮辦得無比盛大,接下來,乾隆卻毫不猶豫地與父親唱起了反調。

     就在雍正駕崩後第三天,乾隆就把父親十分信任、供養宮中的道士張太虛、王定乾等人趕出了皇宮。

    乾隆發布谕旨說: 皇考萬幾餘暇,聞外省有爐火修煉之說,聖心雖知其非,聊欲試觀其術,以為遊戲消閑之具。

    因将張太虛、王定乾等數人置于西苑空閑之地。

    聖心視之,如俳優人等耳,未曾聽其一言,未曾用其一藥,且深知其為市井無賴之徒,最好造言生事。

    皇考向朕與和親王面谕者屢矣!今朕将伊等驅出,各回本籍……若伊等因内廷行走數年,捏稱在大行皇帝禦前一言一字,以及在外招搖煽惑,斷無不敗露之理。

    一經訪聞,定嚴行拿究,立即正法,決不寬貸。

    (《清高宗實錄》) 就是說,雍正于日理萬機的閑暇之時,聞聽外省有祛病延壽的煉丹之術,雖明知其非,卻抱着遊戲消閑、看看到底是怎麼回事的想法,聊且讓張太虛、王定乾等數人于西苑空閑之地豎爐煉丹。

    雍正不過将張太虛、王定乾等當作排遣取樂的優伶小醜,未曾聽其一言,未曾用其一藥。

    且多次當面向乾隆及各親王說過,這些人是市井無賴,最好造謠生事。

    所以,乾隆下此谕旨,命将這些人逐回本籍。

     正所謂此地無銀三百兩,這道谕旨,正向天下公布了雍正皇帝的真正死因。

    如此迫不及待,可見乾隆對雍正信用術士這種背離傳統帝王之道行為的鄙夷與反感。

    雍正時期,大肆崇佛尚道,他曾經親自在宮中舉行法會,自稱“釋主”,法号“破塵居士”。

    他請和尚文覺禅師住在宮中,參與國家機密的事務,“倚之如左右手”,甚至親自撰寫《揀魔辨異錄》,介入宗教學術鬥争。

    在他的大力支持下,雍正一朝佛道兩教人數衆多,未免泥沙俱下。

     乾隆皇帝信奉儒家正統思想,對異端之教不感興趣,對父親崇佛信道更是腹诽不已。

    借驅趕道士的契機,乾隆宣布,今後出家,必須由官方給予度牒,以此來控制僧尼數量的過度增長。

     雍正皇帝一生酷好祥瑞。

    在他統治期間,中國曆史上所有的祥瑞品種差不多都出齊了,什麼嘉禾、瑞繭、蓍草、靈芝、麒麟、鳳鳥、甘露、五星連珠、黃河清、卿雲現,一樣接一樣出現在官員的奏折裡,雍正說這是自己“敬誠所感,仁者所孚”,證明自己統治合法,治理有成。

    這自然是對篡位說的一種變相回應。

    (《清世宗實錄》) 在乾隆看來,搞這一套太小兒科并且太可笑了。

    他一上任就下旨說,如果百姓安居樂業,雖無祥瑞,“亦無損于太平之象”。

    相反,國家治理不好,“即使休嘉疊告”,也毫無用處。

    他還告誡臣工,應該以“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