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妙妙》.《香港的情與愛》等幾個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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穎:今天可能也不抓了吧,至少不像十多年前那麼嚴厲。

     王安憶:妙妙雖然沒有堕落到社會的負面,但她也将自己的人生毀壞得差不多了。

    《歌星日本來》裡的那個歌星比較要合法化,她是有事業心的,要向社會掙一個地位的,但那股子蠻勁卻也差不多。

    從某些程度上說,她們都有些動物性,如同母獸一樣。

    《歌星日本來》的素材又回到我們團了,是“後文工團”故事吧。

    在那種意識形态背景下建制起來的團體,到了自由經濟時代,命運可想而知。

     張新穎:但是《歌星日本來》,後來你的集子很少選這個東西,你覺得不太滿意? 王安憶:不是我不選,是别人不選。

    作品集往往是在被動的情況下出的,我本意是不喜歡重複出書,可是盛情難卻。

    選集裡通常沒有這一篇,他們可能是忘了,或者根本注意不到,這一篇似乎很難歸入任何時期的文學思潮,就是說在文學史裡占不了位置。

     張新穎:不是,我覺得這個題目起得不好。

    題目起的就是…… 王安憶:很像一個通俗小說。

     張新穎:對。

    别人可能沒看,看了題目沒看内容。

     王安憶:這之後我寫了《“文革”轶事》和《香港的情與愛》。

    這兩篇小說我覺得應該比較成熟了,比較肯定地講述故事。

    寫《香港的情與愛》,是因為特别想寫一個香港的故事,但是又很茫然,不曉得要寫什麼樣的故事,當寫下第一句“香港是一個大邂逅”,心裡就清楚了,是要寫一個過客的故事。

     張新穎:那時候應該已經讀過《傾城之戀》了? 王安憶:讀過,早就讀過了。

    但事實上,完全沒有想到《傾城之戀》,想到的是曾經在漢堡,遇到一個香港先生,他對我說,從來沒有人說我愛香港,都是說香港會給人什麼機會,不會說我愛香港。

    我說,那麼你是愛香港的,他絕口否認,但表情就像是負氣。

    此時,香港給了我一個沒有歸宿的印象。

    于是,就覺得應該寫兩個過客,在這樣一個碼頭一樣的地方,發生一個不确定的關系。

    但是我這人比較實在,我很不會寫那種驚鴻一瞥的東西,我很難寫那種輕盈的東西。

    陳村對我提的意見是對的,他看我的《香港的情與愛》,然後和瑪格麗特.·.杜拉斯的《情人》作比較,他說《情人》輕盈,你這個很結實,可是沒有飄渺之感,而愛情是有着虛無的特質。

    他講得一點都不錯。

    這個故事應該是驚鴻一瞥的,但我怎麼搞的,寫得那麼實打實的,這大概就是我的世俗心了。

    我總是要将我的人物枝枝節節都安置得十分妥帖,否則就不知道讓他們做什麼。

    我設想,這個先生必定要從美國唐人街出來的。

    唐人街的人很有意思,他們可以一句英語都不說地生活一輩子,他們就能在異國他鄉營造出一個故土草根。

    唐人街的空間和時間都是相對孤立,從那裡出來的人,帶有明顯的标記性表情,這是一種孤獨的表情。

    那麼,一個唐人街生活的人,他要旁出一點外心,從自己的人生裡開一點小差,什麼地方最合适?香港。

    香港這種地方,似乎專門給過客待的,它那麼浮華,你覺得如果沒有一個紮實的東西像秤砣一樣把它墜住的話,它就會飛了的。

    尤其是晚上,就像海市蜃樓,同時它又是一個蠻荒世界,天涯海角,一堆砂礫般的礁石群裡。

    你一轉頭是個蠻荒世界,一轉頭又是流光溢彩。

    這個地方我很喜歡,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很喜歡香港。

     張新穎:但是其實我們也都是過客,香港另外一面你過客是看不到的。

     王安憶:我覺得它是一個尤其“過客”的地方。

    它特别适合做過客的舞台。

    有的時候我正好是在七八點鐘燈火最最興旺的時候進入香港島,銅鑼灣一帶,因為都是單行道,車就在高架上下一層層盤旋,樓宇建築在夜幕裡沉浮遊離,燈光打着旋,人也打着旋,就像一個嘉年華。

    很傳奇,這個地方是很傳奇。

    它擁簇着這麼多的物,稠得像一鍋粥,卻自有秩序,英國人真會造城市,需要有立體幾何的概念,每個拗角都不放過,處理得很平衡。

    它太傳奇了,我反是要在它裡面演出一幕人間劇,就是《香港的情與愛》。

    這裡有些弄颠倒了,在《“文革”轶事》《香港的情與愛》之前,還有一部長篇,《紀實與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