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叔叔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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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有一種不親切感。

     王安憶:似乎不夠理想,我覺得應該是像鍊條一樣一點點這麼下來,傳統就牢靠了,有東西可繼承,也有東西可反叛。

    如果你要到那麼久遠去找的話,當然也有,太遠了,像《史記》。

    中間缺乏鍊接,其實就是斷裂了。

    說到《史記》真是輝煌,我經常在想司馬遷,我在想司馬遷其實在想象前朝,尤其前朝又是那麼一個繁榮的大朝時,他肯定會覺得絢麗得不得了,對他來講曆史不是曆史,就是一種審美活動了。

    你看從三皇五帝到坊間——刺客列傳,無不進入他的編撰,你可以說是他的曆史觀,也可以說是世界觀,還可以認為是文學的觀念。

    這是盛世裡的人文,天下全攬胸中。

    而你去看五代詩歌,人在末世時候對前朝的想象就枯乏了,隻有回到自己的心境裡做文章,格局自然就局促了。

    再看《史記》,簡直就是英雄列傳。

    我在想,每個人都在找一個前朝,像司馬遷說帝道王道,找一個前朝就為了有東西繼承,所謂精神遺産,而你找到什麼樣的前朝,又和今世的情景有關。

    我們今天的時代沒有這麼壯闊的觀念了,我覺得進入到二十世紀,都是這種問題,好像什麼英雄主義都割碎了,都平均分配了,于是,都平庸化了。

    從《叔叔的故事》開始,以後這苦悶變得越來越清晰,它沒有解決,後來一直沒解決。

     張新穎:你以前說你不太關心自身之外的一些事情,是不是可以說從《叔叔的故事》開始,其實已經比較關心時代啊這樣一些大問題? 王安憶:這好像還是很利己的,因為自己的處境變得可疑,有了新的自我經驗。

     張新穎:就是從自己出發的。

     王安憶:從自己出發的。

    如果沒有特别貼己的經驗,我也不會有所反應,這是在職業寫作中很寶貴的反應。

    職業寫作最大的危機是經驗的資源很缺失。

    尤其是當我們的職業化程度還不夠,怎麼說?我們對想象力的認識太不科學,總是要求它不斷地生産獨特性,這是壓榨想象力,說到底,事情還是和鍊接有關。

    比如說,我看那些西方的暢銷書,推理小說也好,懸疑小說也好,驚悚小說也好,它的源流很清楚,就是從哥特小說的源。

    基本格式就是一個封閉的空間,一個外來闖入者,遭遇很多異相。

    直到現代的阿加莎.·.克裡斯蒂的推理小說,還是能看見其中的源流。

    就是這麼一個“源”,這麼一個脈絡。

    可它就是能夠不斷地生發出、派生出不同的内容呢。

    不同的人在同樣的環境裡碰到不同的事情,産生不同的結果。

    我們就好像找不到一個可以用這麼久的“殼”,再比如芭蕾舞,這個古老的形式裡可以放進去那麼多的内容,可以有一代一代的舞劇産生出來。

    我們卻好像什麼東西用一次就作廢了,它隻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行了,很不經用。

    不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

    他們可以反複用,而我們一件東西還沒成熟就已經消耗掉了。

    我們這些年,就是從八十年代到現在二十多年裡邊,揮霍得特别厲害。

    進來的也多,門一開嘩一下都進來,然後就拼命地揮霍,特别能消耗,也不準備積累了。

    原先還有些積累,現在進來的東西太多就不愛惜了。

    現在的情況就是特别沒有積累,特别會消耗,似乎是生産力太旺盛,消耗資源過劇,也許呢,根本就是生産方式有問題。

    于是,我們也就沒什麼東西可以留給後來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