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年輕一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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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金盆洗手,回到正常人的生活裡來,她一直在為這個目标努力,物質上,人事上,社會關系上。

    可是,真的要回到這個生活,她也感到這個生活的種種壓迫。

    她有一個場景寫得蠻有意思,有一天晚上忽然看到街燈,她突然會想到南方的街燈,那時候她們有着一些真實的快樂。

     張新穎:我還看到你寫文章推薦于田兒的小說。

     王安憶:她是戲劇學院戲文系的。

    那時候在淮海中路有一個小書店,一介書屋,一介書屋的女老闆是段祺瑞的後代,老三屆。

    她的書店辦得很有品位,書店非常非常小,但她對書的選擇很嚴格,全都是文史哲的。

    她在門口放了一塊黑闆,把《讀書》上一些文章抄在上面。

    她這個人是讀書很有品位的,和她家的背景也有關系,外語也很好,看原版書的。

    現在這個書店倒閉了。

     張新穎:這種書店肯定會倒閉,在那種地段,它的租金肯定很貴,賣書的力量不足以支持。

     王安憶:開這樣的書店隻能是有錢人家的消遣,可他們家已經沒落了。

    我和她認識也挺有意思,我經常去她那兒看書,她就和我招呼,你是王安憶嗎?我說,是。

    于田兒也會經常去買書,她們也認識。

    這書店有些沙龍的意思,挺古典的。

    這時,于田兒寫了三篇小說,自己打印成一個小冊子,自己發,有一本就發到了一介書屋。

    一介書屋又給我看,我一看,真的寫得很好。

    然後我就介紹給《上海文學》,他們要了兩篇,另外一篇我給了另一個刊物。

    她寫的是山東老根據地的故事,這裡有一種特别難得的東西,就是他者的書寫。

    後來,她又寫了些時尚的生活,這種東西不用推薦,肯定發表的。

     張新穎:其實時代的力量很大,很容易被它左右。

     王安憶:還有就是金山的薛舒,我現在很注意。

    對這種人的心情吧,真是覺得朝不保夕的。

    就怕他們又和同時代的人一模一樣了。

     張新穎:你說的擔驚受怕,我也有這樣的體會,但是我沒有你那麼大的胸懷。

    我讀到一個小說,開頭看很好的時候,就開始擔心,結果一定不要寫成什麼樣,一定不要怎麼樣。

     王安憶:于田兒她這三篇是一個非常好的起點。

    她是來自四川的孩子,四川有一個幹休所,她就去聽那些打麻将的人講故事,都是山東的老兵。

    她把他們的話記錄下來,記錄下來以後寫成小說。

    我覺得,這裡面體現出一種能力,描寫客觀的能力。

    她在後記中寫道,她回到幹休所去,念給他們聽,一開始大家還是打麻将的打麻将,念了一小段,大家就把麻将推翻,說,咱們一起聽聽吧。

    後來這些老人哭了,說,以後真不該給寫小說的人講這些事,把人弄得老難過的。

    我覺得這段故事本身就很有意義,現在人對他者的曆史都沒有關心了。

     張新穎:獨生子女,就是沒有對他人的興趣,不會設身處地地考慮問題。

    一定是“我”,開口就是我怎麼怎麼的。

     王安憶:并且現在整個輿論,所有的讨論,都是要家長去理解孩子,孩子出走的話,肯定是說,你家長是有問題的,很少有人說,你們去理解理解爸爸,理解理解媽媽。

    小孩子肯定要經曆對父母的反叛時期的,可是,缺乏了真正的理解,也不會有真正的反叛,一切都不是健康地發生,就不會有進步。

     張新穎:現在學校老師面臨的壓力也很大,就是你要理解學生。

    其實有的時候,教育就是有點強迫的過程的。

    你如果完全把這去掉,教育沒辦法進行。

     王安憶:還是回到感情的問題上,感情是種能力。

    現在小孩子感情的能力很差。

    要有能力才能去愛,能力強就愛得深一點,能力弱就愛得淺一點。

    那時候王爾德關在監獄裡面,給他輕浮的小對象道格拉斯寫信,裡面有一句話是對的:愛是需要想象力的。

    愛真的是需要想象力,沒有比愛更虛無的東西了,沒有想象力就愛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