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莫言、賈平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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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子是套種的,它為了增加産量嘛,裡面套什麼呢?豌豆。

    等到豌豆挂角,麥子還沒有熟透,我們在麥田裡走的時候,我們就可以摘嫩豌豆吃。

    嫩豌豆是我第一次吃到,真好吃,而且可以這麼敞開着随便吃。

    我們農村有一種規定,你吃多少都沒關系,但你不能帶走。

    即便是這麼貧瘠的土地上,依然保留着這麼一種慷慨的風度。

     張新穎:那我們是小時候掐麥穗吃,麥穗快熟了,但還有點綠的時候,就搓一搓吃了。

    那個味道很特别的。

     王安憶:現在,農村在我腦子裡面有亮光的,就是麥田。

    然後我們把麥子和豌豆一起打下來,麥面裡面摻了豌豆粉,綠瑩瑩的,很有情調的。

     張新穎:賈平凹呢?你和他有沒有什麼交往? 王安憶:賈平凹呢我和他聯絡不太多,但也蠻友好的,相處中一個最大的問題就是語言的問題,我聽不懂他的話。

    他也很苦惱,為什麼我的話你會聽不懂,所以我們在一起交流需要翻譯。

    那一次我到西安去,和我的一個記者朋友,他請我們在他家門口吃那個羊肉泡馍,那是我第一次吃羊肉泡馍。

    那次我就覺得他特别可愛。

    我們做了一個遊戲,所謂心理測試。

    我是從香港學來的,就這個遊戲的順序是說,你想一個動物,這個動物的所有形容詞,你再想第二個動物,然後這個動物的所有形容詞,然後再想第三個。

    最後給你解釋,第一個動物是代表你所認為的你自己,第二個動物就是說人家認為的你,第三個動物,就是實際上的你。

    我還記得路遙想的第一個動物是熊,第二個我想不起來了,第三個動物是牛,而且第一個動物的形容詞他說得非常酷烈,就是把人一掌拍死頭也不回的,這個是路遙。

    賈平凹的特别好玩,我記得他的第一個動物是狐狸,第二個我忘了,第三個動物是烏龜。

    他知道答案就笑得不得了,我就覺得他像個孩子,他個子也比較矮嘛,就在街上,就趴在牆上笑,他說,你看我自己以為是個狐狸,其實是個烏龜。

    特别可愛。

    他是陝西南部的語言,很難懂的。

    我比較喜歡的他的小說是《雞窩窪人家》。

     張新穎:這個作品是比較早的。

     王安憶:我覺得他這個小說寫了一種特别樸素的農家小康生活理想,他也沒有用先進與落後的觀念去評價這兩對人,隻是讓他們各落各的窩,各得所歸。

    他這個小說特别像民間故事,民間傳說,有一種質樸的結構。

    我蠻喜歡這部小說的。

    很多作家,如果他們能夠遵從内心地去寫農民的生活,會寫得很好的;但是我覺得整個意識形态都好像在告訴人們,農民的生活是沒有價值的,這很可怕。

     張新穎:如果是一個好的作家的話,他慢慢會摸索到,慢慢會意識到,自己意識到這個東西,那就破除意識形态的迷障了。

     王安憶:這真是一個很反常的情況。

    這又要談到那個勞動的問題啦。

    農民實在是太貧困了。

    我記得我最喜歡的閻連科的小說就是“瑤溝系列”,我覺得他寫出了農民的困苦,不隻是農民,而是普世的悲怆。

    也因為現實是太困苦了,所以人們會鄙夷勞動,鄙夷自然。

    你看前幾年在《中國作家》裡面有一個青年作家的中篇,這個作家完全沒有名氣的,題目叫《夭折》,奇怪的是,他寫過這個小說以後遇到車禍死掉了。

    這篇小說寫得非常好,有些像漢姆生的《墾荒記》,他就寫一對年輕男女,怎麼樣結婚,怎麼樣蓋房子,怎麼樣慢慢過日子,然後生了個孩子,孩子死了,再生一個,又死了,又再生一個。

    這篇小說特别好,寫的是生活,可惜一點也沒有受到什麼重視,而且這個作者的命運又是這樣子的,我覺得很古怪,就好像天譴的一樣,因為他把一個天機給洩露了,這就是生活的天機啊。

    我蠻喜歡挪威的漢姆生的。

    這種寫作已經不大受重視了。

    山西的葛水平,我喜歡她的也就是這個狀态,她現在已經是三十多歲了,三十歲以上的作家,這個年齡會相對穩定一點。

    我特别不希望他們這些人受到什麼損害。

    我覺得他們多寶貴啊,就這麼點碩果僅存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