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張承志、張炜

關燈
族?就是因為他們最弱啊。

    凡是弱小苦難者,他都會激起反應,他懂得他們,他不是在甯夏調查,準備寫《心靈史》麼,他給房東帶的禮物我們都不能想象。

    我們能夠想象的不外是給他們帶點糖果食物啊,最多帶點被子、糧食,他買了頭牛,六百塊錢,買了頭牛。

    他懷着很美好的感情講房東家媳婦,将清苦的生活過得很有意境,比如面條,就會擀得又細又長,擺成一個十字,然後中間點一點紅的辣椒油,就成一朵花了。

     張新穎:怎麼說,他和我們不一樣,因為我們是在漢文化的環境裡長大的,我們一講中國肯定是漢民族,平時也不大會去想漢文化以外的事情;他是回民,他這個工作的背景,包括下鄉的背景,都是在中國的邊上,老是和少數民族聯系,會不會産生一種對漢文化的—— 王安憶:抵觸。

    我覺得他不僅是對漢文化抵觸,他是對所有主流的文化的抵觸。

    有一點蠻奇怪的,他絕對不吃豬肉的,是成年以後,他決定遵守伊斯蘭教教律,他就不吃了,很堅決地不吃。

    我問你為什麼不吃,他就說,人有的時候必須要找一個東西來自律。

    所以我覺得他是很理性地選擇了信仰。

     張新穎:我們的文學啊,我們一般意識不到,其實有一個優勢文化對弱勢文化的關系的,我們老是說中國文學中國文學,其實就是漢文學了,少數民族的文學文化表達從來就沒有進入到這個主流裡面。

     王安憶:但是張承志其實還是在漢文化裡啊,這是沒辦法的,與生俱來,但是他為自己建設了一個另類精神家園。

    我就是覺得這個人的天性裡面是有一種蠻可貴的精神,比如他對自然的态度,很奇怪的,他曾經把他插隊地方的幾個牧民,帶到北京去,他帶他們去了北京動物園,他說他們看到老虎的那種眼光,怎麼描繪呢,不可思議地,就是覺得你們怎麼能把老虎關在籠子裡,如何的輕薄,沒有敬畏之心,他們對自然是很敬畏的。

    張承志就是一定要找到一種使他敬畏的東西,他最苦的是他找不到。

     張新穎:他真的是一個很獨特的人。

    他不寫小說也有點可惜。

    你說的那個很對的,就是他是一個詩人,他不是一個做活的人。

     王安憶:他現在好像和以前已經有些變化了。

    他是這一代紅衛兵作家裡面,思想最有發展的一個。

     張新穎:你剛才說到張炜和張承志關系很好,你怎麼看張炜呢? 王安憶:談到張炜,我覺得他寫得最好的,還是《九月寓言》。

    雖然你可以看出他很多地方是學《百年孤獨》,但是學得好,它完整,他自己重新塑造了一個村莊。

     張新穎:當然這樣理解會比較簡單,可我覺得他身上有兩種性質,一種是《九月寓言》這種,一種是《古船》那種。

    你看他有的時候講話也是這樣,很幽默的,這個時候你就覺得他特别可愛;到他繃緊的時候,是那種批評啊,憤怒啊。

    他一旦松弛下來,就特别有意思。

     王安憶:他身上最文學的東西,就是詩意,他也是一個抒情詩人。

    我特别喜歡他寫那些果園裡的、海邊的小女孩。

    我和張炜說,我發現你寫的小女孩,都是那種小小的、乖乖的、特别美好的女孩子。

    一旦他寫到這種情形下,文筆也流利了,情緒也變得非常的輕松快樂。

    《九月寓言》是他最好的小說,将他的詩情最大規模地表現出來,《外省書》也不錯。

    《外省書》還是在《九月寓言》那個系統下面的。

    《外省書》裡面,他要批判的東西太多,有個批判其實很好,可是似乎資源不足,就是關于“普通話”的批判,可惜沒有充分表達。

    他很想把生活當中現實的細節詩意化,在《九月寓言》裡做得非常自如,到《外省書》就做得有點生硬。

    但是無疑,他是我認為正面的作家,有美好的情感。

    “美好的情感”這個話現在已經被批判得沒什麼價值了,可事實上作品的好和壞一定是這上面來見分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