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張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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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新穎:新時期文學初期,張潔的影響非常大;而且直到現在,看她寫的文字,還是那麼銳利,不像一個老人寫的。

    你怎麼看張潔呢? 王安憶:張潔我覺得她是冰雪聰明,真的是,我覺得人有的時候不該這麼聰明,真是這麼聰明的話會給自己造成傷害,太靈敏了,就變得脆弱。

    還是稍微笨一點好。

    張潔我覺得有一點也蠻少有的,就是她有赤子之心,她有一種天真。

    她喜歡的人就是完全能夠對你傾倒,而她不喜歡的人多說一句她都覺得是很多餘的,她會變得非常嚴厲,極其嚴厲,但是你要讓她喜歡也真不容易,也很緊張,生怕哪一天她就不喜歡你了,就是這麼一個人。

    就人來說,就性格本身來說,她是一種非常抒情的格調,非常抒情的。

    我覺得也許是生活遭際的緣故,遭際和本人的性格,也不是完全沒關系的,當然我還是相信命,如果是另外一種命的話,她可能會變得溫和一點,不會那麼尖銳。

    她尖銳起來,無論愛恨,都會變得非常極端,愛恨都是尖銳的。

    從藝術家的立場來說,這應該是好的,就看她怎麼處理。

    如果處理得好的話,真是可以出大作品的,那麼極端,和宗璞就不一樣。

    這兩個人很不一樣。

    張潔吧,我覺得她文學上最大的貢獻還不在前期,而是在她的中後期女性主義的作品。

     張新穎:你是說她的《方舟》啊那一些作品。

     王安憶:《祖母綠》《七巧闆》那一些。

    當然可能我不同意她的觀點,我也可以保留我的觀點,因為我們可能遭際不一樣,對男性和女性的關系理解不一樣,但是我覺得她是一個能夠把男女對立關系描寫到如此慘烈的一個人。

    她就好像用文字築起一個城堡,在這個城堡裡面男女關系演繹出最極端的戲劇。

    她的那個《方舟》,在複旦講課的時候我也做過比較,就是她們這些女性在一起,那麼不快樂,它不像那個《紫色》,《紫色》我很喜歡的,那兩個女的在一起她們很快樂,妻子看到男人找了個小老婆一點也不吃醋,看到那個小老婆很厲害,男人很怕她就很高興。

    所以說女性主義也好,男女關系也好,後面肯定是有一個具體的社會背景的,你根本很難把西方女性主義拖到我們中國家庭中來,《方舟》裡面的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真的是那麼苦惱、痛苦,張潔把痛苦寫得很銳利。

     張新穎:它裡面的人好像跟誰都不會快樂,跟男人在一起不快樂,跟女人在一起互相之間也不快樂,好像都是很難處的人。

     王安憶:從某一點來說吧,可能是她對男性要求太高了,但是那就是她的烏托邦,也是她的藝術。

    話說回來,恰恰在我們這個社會,男性其實是軟弱的,而她不同意男性軟弱。

    她是個性别意識那麼強的人,我覺得她的小說具有那麼強烈的女性自覺性,這種自覺意識在别的作品裡是不大看得到的。

     張新穎:那麼女性,而且是有力量的。

     王安憶:她真的是很有力量的,而且我覺得她對我們這代作者其實是起到一個啟蒙的作用的,就是寫私人生活了。

     張新穎:私人生活也可以寫得很有力量。

     王安憶:我那個時候看她的《拾麥穗》,《拾麥穗》其實對我影響很大的,那是很小的一篇東西,我最鮮明的印象就是,怎麼什麼事情都能夠寫成一篇文章,什麼東西都能夠變成藝術,變成審美——也不是什麼東西都能變成審美,而是這樣子的東西也能夠變成審美,而這裡面的東西也确實很有美感。

    其實我覺得《拾麥穗》對整個新時期文學中的個人寫作是個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