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陸文夫、高曉聲、白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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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新穎:你父母這一輩的人,宗璞和汪曾祺之外,還有哪些作家可以講一講? 王安憶:我父母這輩人,有一個作家我應該講一講,就是陸文夫。

    陸文夫,他有一種氣質吧,像汪曾祺,但又不完全像汪曾祺,他比汪曾祺要犀利。

    他這種作風甚至影響了整個江蘇的作家。

    恐怕是和自己的生活經曆有關系,他是比較介入現實,并且他能夠在現實裡取一個态度。

    我曾經寫過一篇小說《酒徒》,其實我就是寫陸文夫。

    有一次在蘇州,他請我們吃了一頓飯,他給我描摹一些事情,我特别感動。

    他就給我談酒,小說裡面的酒經,基本上是他的原話,我就再擴充點材料。

    他是一個非常能收放自如的人,他和我說,我有好多朋友,全都喝酒喝死了。

    那确實,我也知道,其中有幾個人真是喝到後來都沒有尊嚴了。

    我就問他,那麼你呢?他說,我就能告訴你一句話,什麼時候我說不喝了,我就能不喝了。

    後來我在想,他在逆境裡面的态度,他的人生,都是有一種這樣的氣質,就是收放自如,很能控制自己。

    這非常非常不容易,苦難大家都有,他不像汪曾祺,那我幹脆站出來看看生活,他是堅持在裡面,但不允許自己下滑,這種自律性給我很大的震動。

    所以他有些小說,你好好去讀,讀到後面,這個人,你就覺得蠻有力量的。

    可是我覺得,好像至今為止,他小說裡的人物沒有一個像他這樣強的。

    他喜歡寫弱者,可能也是因為他比較強吧。

    比如《井》裡面那個女性,其實這個人物應對現實的能力很強,可是為什麼有這麼一個軟弱的結局,挺遺憾的。

    還有《美食家》。

    他寫的人物總歸不像他,他比他們都要強,他寫的卻多是對生活服從的态度。

     張新穎:他後來寫得少了。

     王安憶:這也是跟他收放自如有關系,有些作家覺得,寫不到我期望的那麼好,我就不寫。

     張新穎:那麼高曉聲呢? 王安憶:他們這代作家裡,高曉聲很像鄉下的智士。

    他很聰明,人情世故皆通,會看出很多的奧妙。

    他的小說有一點像筆記小說,有點詭異,寫農民的時候也有足夠的同情,文字也好。

    反正我覺得江蘇作家都蠻好的。

     張新穎:你剛才說到陸文夫對江蘇文學的影響,這怎麼理解呢? 王安憶:江蘇給我感覺,特别豐饒。

    那邊會不會有一種氣脈?你很難說,有時候事情又似乎決定于某些個人,高曉聲他們都有點名士派的風度的,江蘇作家氣質都很好。

    而且他們一茬茬出來那麼多的人。

    從最初“傷痕文學”開始,就沒斷過。

     張新穎:從“探索者”一批開始。

     王安憶:可能從個人開始,漸成氣候。

    他們有一種風氣是上海沒有的,就是一種寫作的風氣。

    那兒我覺得風水很好。

    這地方很奇怪,說是江南吧…… 張新穎:其實很像北方。

     王安憶:它有北風,其實蠻粗粝的。

    相術上說,南人北相或者北人南相,都很好。

    而且作為一個生存的地方來說,一個省比一個直轄市好,直轄市好像有點空。

     張新穎:省有一個大的背景,而且有草根性。

     王安憶:比如托爾斯泰,他不僅是有城市,他還有城市以外那麼廣大的土地。

    在上海這個城市寫東西對人真是有一種挑戰。

    上海的寫作有兩條路,一是走出城市,或者就是走進書齋。

     張新穎:書齋,它其實也不是一個很好的念書的地方。

     王安憶:這和一九四九年以後上海的處境有關系。

    一九四九年以後,中央一直把上海作為一個經濟城市定位。

    你是山東人吧,你應該經常回家去看看。

    我有時候到外地,到那種很偏僻很狹小的地方,南通啊,臨安啊,你就會看到許多年輕人在讀書。

    他們沒有那麼多的誘惑。

    你會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