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對知識的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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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新穎:“看”,其實是一個對世界的興趣的問題,那我覺得這裡面除了一個直接的“看”,還有對知識的興趣的問題。

    有些作家會對文學知識有興趣,對其他的知識似乎不太有興趣。

     王安憶:我好像對什麼知識都蠻有興趣的。

     張新穎:我看你的文章,有的時候會看出這種對文學之外的知識的興趣。

     王安憶:我是數理化沒好好學,如果學過一點點數理化知識的話,恐怕我的興趣範圍會更廣大,我是對這個世界蠻有好奇心的。

    “文革”當中插隊落戶的時候,曾經有一段,我們都準備上大學,曾經有一度,在張鐵生出現以前不也一度有過考試入學那種說法麼?我在農村裡已經開始學代數了,都學到高等數學了。

     張新穎:就完全是自學了? 王安憶:有朋友教我,而且我覺得一點障礙都沒有,非常喜歡,解題的時候立個公式一下子就把這個題目解開,這種快感很強很強的,我覺得數學也是一個很有意思的事情。

    我前幾天看了一個話劇,看了以後特别激動,叫《求證》,一個美國人寫的話劇。

    它就寫一個數學家羅伯特,他老了,最後幾年得了精神病,他的一個小女兒凱瑟琳陪着他,整個故事就是他去世以後舉行葬禮的情景,他的另外一個女兒克萊爾也回來了,還有一個學者哈羅德在一起,就四個人一起。

    大家對這個小女孩非常同情,覺得她很不容易,陪着她父親,一個沒有理智的人度過四年的時間,把自己的愛情、生活、學業都荒廢了,可是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女孩子有着另一種生活,數學的生活,她自學專業,解開了一個非常非常重要的數學上的求證。

    在這邏輯的世界裡,自有她的人生的樂趣。

    它就描寫了一種很抽象的生活,這種生活完全在我們現實生活以外的,它又是并行的,數學是個非常抽象的東西,抽象到什麼程度,和現實都無關的,它完全不能用來印證這個現實生活的,就這樣一邊在和一個完全沒有理性的所有的印象都變成碎片的人生活,一邊把這麼一個抽象的邏輯的世界建構起來,真的是很感人。

    你會發現她也在生活,她過着一種抽象的思想的生活,這生活比現實生活更精彩,有品質。

     張新穎:我們的文學裡面比較缺少這個東西。

    前一陣子麥家寫了一個《解密》,後來我就跟他說,《解密》的前半部分寫得很好,後半部分寫得不夠好。

    為什麼寫得不夠好呢?我覺得前半部分寫了一個人的數學天才的發展,其實寫人的大腦的這個東西啊,但是後半部分一轉就轉成寫這個人的命運去了。

    我也不是說寫人的命運就不好,我是說在我們的文學作品裡面寫人的命運這個東西是很常見的,我們的作家都會寫,比較擅長就是寫在生活裡面這樣的曲折啊,但是我們不擅長去寫一個大腦的一種抽象能力的發展。

    我跟他說這樣當然也是苛求你,你不是一個大腦專家。

    确實就寫一種智力活動,寫一種智力活動怎麼一步一步地開展和深入,把這個智力活動的複雜過程寫出來,能夠堅持到底的話,這個作品就很了不起。

     王安憶:我覺得麥家就是沒堅持到底,但是這類小說我是非常喜歡的,其實同類作品已經有過,朱蘇進的《絕望中誕生》和《接近于無限透明》,我覺得這兩部作品特别好;麥家也是,我覺得前面那半部分特别好,他還有一部叫《讓蒙面人說話》,我覺得他是有這種素質的,可是他後來沒有堅持到底,他寫這種絕對抽象的東西,其實非常好,我特别喜歡這一類故事,但是可遇而不可求,很難。

     張新穎:因為我們的作家就強調這個人文素質、人文修養的一面,其實精神有兩部分,我們假設說,一部分是人文的,那這個我們都可以理解,另外一部分是那個智力的、心智的發展,這個東西,就跟科學,跟抽象的東西連在一塊。

     王安憶:黑塞寫《玻璃球遊戲》,我覺得他想寫的就是這個東西,但是它裡面太缺少環節了,缺少環節就沒有構成情節,但是我知道他想寫這麼個東西,可能是沒有材料,到最後也沒有說清楚玻璃球遊戲的規則、内容、目的,它到底是沒有說。

    我覺得數學是很有意思的,絕對抽象的東西,抽象到不能印證于現實生活,所以他們說很多數學家後來變瘋了是有道理的,因為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