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陳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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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後,或者生怕沒現代性。

    他就說你這個問題提得很好,他可以肯定我的意見提得很好了,已經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邊他都不說這種肯定或者否定的話了,他覺得你的意見是沒有意義的,你的困惑是沒有意義的,我覺得好像有點慢慢回來。

    他有一段時間真的很奇怪,他怎麼會變成這樣?我覺得還是後現代理論在起作用。

     張新穎:不一定是後現代理論。

     王安憶:可是它确實有一種取消性的方法呀,方法就是取消一切。

    看起來好像是肯定一切,但它骨子裡是取消一切的,它取消差别,它認為沒有差别的,差别是沒有意義的,那你就沒法讨論,因為我們有差别我們才能讨論嘛。

    這很可怕的。

     張新穎:沒差别我也可以做畫家了。

     王安憶:陳丹青就認為你也可以做畫家。

    沒法說話了,好久不跟他打電話了,最近好像好一點。

    這個人蠻好的,好像始終是我的思想的夥伴一樣的,多少年來就是這樣讨論思想,哪怕是讨論不下去,那也不會放棄。

     張新穎:那你對繪畫本身感興趣嗎? 王安憶:感興趣的。

     張新穎:怎麼會有這種興趣的? 王安憶:我從小蠻喜歡畫畫的,我媽媽偏不讓我畫。

     張新穎:就是你一開始講過的,那後來做過一點訓練吧? 王安憶:沒有,一點訓練都沒有,但是我對畫畫蠻喜歡的,不是畫,我不會畫,我蠻喜歡看畫,看一些直觀性的東西,包括戲劇。

    我對繪畫的喜歡超過對音樂的喜歡,音樂我也搞過。

     張新穎:說到戲劇,你喜歡戲劇我也是想不大通的,這個是因為受父親影響還是怎麼? 王安憶:戲劇和文學連在一起的呀。

     張新穎:不是啊,我是這樣感覺,戲劇和小說比較起來,戲劇是一種很誇張的,不自然的一種藝術,而小說是日常性的,不一定像戲劇那麼集中啊,那麼沖突啊——所以我覺得它們兩個在性質上有很多地方是相反的。

     王安憶:年輕時我也這麼認為,并且經常要強調我是要取消戲劇性的,可是戲劇性和戲劇是兩個概念是吧,事實上現在我就覺得,戲劇它有一個把小說裡面很隐性的東西變成顯性的功能。

    小說應該是做的,一定要去做的,就是你一定不能和生活是一樣的,這點我現在剛剛搞懂了,剛剛自覺地去做。

    它一定是做出來的東西,它絕對不是一個把生活原型照搬上去的東西。

    而戲劇把這些東西顯性化了,它一上來就告訴你,此和彼是不同的,界限分明,我覺得這很好。

    我記得小時候看契诃夫的劇本《海鷗》,真是感動得熱淚盈眶,其實我到現在來給人家複述這個故事還是不很能複述出來,我始終是有一個問題,就說那個女孩子,她出去學戲劇,她那麼失敗地回來,我的問題就是,為什麼要表現她的失敗?我到現在還在問這個問題。

    我很喜歡看契诃夫的《海鷗》,就是說一個女孩她失敗到這種程度了,可她還在舞台上,站在那兒。

    我覺得戲劇很好,喜歡看戲,真的喜歡看戲。

     張新穎:這個是不是一種補充?比如說,戲劇可以看得熱淚盈眶,看小說你也會這樣嗎? 王安憶:小說更可以熱淚盈眶。

    像我這人看電影一般不大會的,最容易熱淚盈眶就是看小說,語言的力量特别強烈。

    你看雨果《悲慘世界》的電影,冉阿讓最後和那個小姑娘珂賽特講,我現在還記得:你是那麼的幸福,你母親是那麼的不幸。

    音樂啊,又是什麼大特寫啊,可感動你的還是那些語言——你是那麼幸福,你的母親是那麼不幸——直感總是有限的,不像文字有那種無限性的。

     張新穎:那麼我們再回到剛才那個話題,就是那次在美國,通過陳丹青是不是還認識了其他一些中國人,接觸了一些什麼? 王安憶:沒有,陳丹青這人生活很封閉的,你不要指望他有什麼社會生活。

    你說很奇怪吧,陳丹青在美國的生活,一個是很封閉,另外一個就是很像匠人,就是畫畫,其實藝術家吧,真的就是匠人。

     張新穎:他現在畫不畫,他現在不畫了? 王安憶:一說這話他好像又那個了,他上次還發脾氣了,一天到晚叫我畫叫我畫。

    我也不曉得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我就覺得一個小說家就得一天到晚寫小說,畫家就是不斷地在畫,哪怕你畫的隻是素描或者素材,你也得畫,這是個重要的标志,标志你是一個畫家,不是标志,說标志不好,就是說你在過着一種繪畫的生活。

    這很糟糕的,一個職業的專業性慢慢消失以後吧,你要找回來都找不回來了,真的很難找回來了,我覺得他是很聰明的,他知道自己的問題,他太知道了,所以他就會這麼發火。

     張新穎:最近看到你們之間讨論一些問題的對話,覺得有時候特别能互相理解。

     王安憶:在我的生活當中,我覺得和陳丹青的交往是重要的,雖然有時候會生氣,可是我覺得他真是我一個思想的伴侶,我們會很長時間不談話,可是忽然之間會談,就像昨天剛剛談過的一樣的,會在某一點上達到契合,互相特别能夠提供材料或者說提供一種積極的反應,會談得很好,但是也會非常非常談不攏,也會有這種情況,但我就覺得始終是可以在一個水平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