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孔子為什麼經常夢到周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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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血緣社會正在崩潰的過程中,孔子對“巧言令色”“人心不古”“禮壞樂崩”“世風日下”這些“陌生人社會”的苗頭非常敏感和痛心。

    薛湧說:“從我們兩千多年後的人的角度看,在這方面,孔子可以說是最早看到專制将腐蝕了社會的基本道德規範的先知。

    ”[17] 所以孔子不光主張文化上要回到過去,連政治結構也要全面回歸小共同體時代,要“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恢複到周初那個一千七百多個小國并立的狀态。

    這就和老子的主張不謀而合了。

    孔子和老子都喜歡小國寡民的狀态,道理很簡單:隻有幾千人口的小國,才能形成一個“熟人社會”,才能像一個大家庭,才能讓“民德歸厚”。

     孔子反對社會變化的第二個原因,是反對國家組織能力和汲取能力的提高,對民衆的壓迫加重。

     《禮記·檀弓》記載了一個故事——也許不是史實,但是很傳神地說明了那個時代的氣氛: 孔子過泰山側,有婦人哭于墓者而哀。

    夫子式而聽之。

    使子路問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憂者。

    ”而曰:“然。

    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

    ”夫子曰:“何為不去也?”曰:“無苛政。

    ”夫子曰:“小子識之!苛政猛于虎也!” 孔子經過泰山腳下,見到一位婦人在新墳前哀哀恸哭。

    孔子停下了車,詢問是怎麼回事。

    婦人說:“我是在哭三個人。

    我的公公、丈夫和兒子都先後被老虎吃掉了。

    ”孔子很吃驚:“虎患如此嚴重,為什麼你們不離開這個地方呢?”婦人說:“因為這裡雖然有老虎,卻沒有嚴酷的政治剝削啊!” 孔子聽罷,發出了那句著名的感歎:嚴酷的政治比老虎還要兇猛! 這隻老虎,就是越來越集權的國家。

    孔子雖然未見到商鞅變法,但是他經曆了春秋戰國之際的第一次改革,也就是魯國的“初稅畝”。

     周室既衰,暴君污吏慢其經界,徭役橫作,政令不信,上下相詐,公田不治。

    故魯宣公“初稅畝”,《春秋》譏焉。

    (《漢書·卷二十四·食貨志第四上》) “初稅畝”是國家增強稅收能力的一種改革。

    孔子對這種社會變化的趨勢非常敏感,明确表示反對。

     四 面對“集權國家”這隻新出現的老虎,法家和儒家的态度是完全相反的。

    儒家想倒推曆史的車輪,回到過去,消滅這隻老虎;法家卻主張前進,主張更快地推動曆史的車輪,讓這隻老虎越來越兇猛。

     那麼,我們反觀曆史的發展,孔子的主張顯然是脫離現實、不可能實現的。

    人類社會從小共同體社會進入大共同體社會,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

    中央集權國家是人類社會發展的必然。

     秦王朝統一了度量衡,為建立全國性統一市場奠定了基礎;廢除了封建等級制,讓社會流動性大大增強,平民從底層向上奮鬥比以前容易多了。

    特别是終結了各國混戰,天下大部分地區歸複和平。

    這些都有利于大範圍内的物資和信息交流,在全世界遙遙領先。

    歐洲一千多年後才結束了封建制,建立統一民族國家。

    而日本則直到明治維新後,才做到這幾點。

     王夫之因而說:“郡縣之制,垂二千年而弗能改矣,合古今上下皆安之,勢之所趨,豈非理而能然哉?”“封建毀而選舉行……勢相激而理随以易,意者其天乎。

    ”郡縣制比封建制有很多優勢,因此,它取代封建制,可以說是一種天意。

     而且,儒學主張血緣關系解決一切社會問題,這也是一個過于簡單化的方案——這在小共同體時代也許可以實現,到大共同體階段顯然就不行了。

    所以現在新儒學認為儒學包治百病,甚至認為“21世紀就是儒家的世紀”,我是不敢相信的。

     但是,孔子的思想在今天也仍然有一定啟發作用。

     是的,中國社會早晚要走出血緣紐帶,要走向大共同體,但是大共同體是否一定要采取秦國的方式?是否必然與小共同體不兼容?不見得。

     在西方文化中,小共同體的傳統一直很深。

    且不說希臘城邦是自治的,羅馬帝國結構中也保留了大量自治成分,歐洲中世紀的莊園也是小共同體,有自己的法庭,能解決自己的内部問題。

    中世紀後期出現的自治城市,更是現代西方民主的重要起源。

     這造成了西歐近代大共同體即集權國家和中國式中央集權的不同:歐洲集權國家是在議會、自治城市、行會等多種社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