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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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要我這部書稿,還要我這個人。

    他覺得我這人腦子不算太笨,望我加盟,職務都給我留了:圖書總策劃兼總編輯。

    他說公司剛成立,百廢待興,可以大幹一場雲雲。

    工資三千元,另加效益。

    他說公司在高檔商住兩用樓,去了可以暫住。

    我和他讨價還價,要求工資四千,他哈哈笑起來:“呃呀媽呀!四千也叫錢?三千五吧,别忘了每天有工作午餐。

    ” 我答應了,并約定盡快赴任。

    我媽在旁邊笑:“那麼大的老闆,還幾百幾百地談價錢。

    ” “這是大事不糊塗,小事不含糊!大尾巴狼都這樣,跟着混有前途。

    ”我很有信心。

     家人都覺得這事有些不可思議,勸我不要盲動。

    我保證這次去隻帶三千塊錢,做一場生存實驗。

    如失敗,便打道回府,從此停止折騰,努力過好下崗職工應該過的生活。

    我的人生道路其實很廣闊:做當代駱駝祥子,擺地攤,打臨工,開個小打米廠或豆腐坊啥的。

     我也想過求助認識的惟一大款許達寬,做個小文員估計問題不大。

    許達寬雅号“許大款”,商貿起家,再進軍建築和房地産,短短幾年已是億萬富豪,有“靀城李嘉誠”之稱。

    幾年前我搞有償新聞時拉過他,還在他公司兼過幾個月職。

    他公司的名字還是我取的呢。

    許達寬待人豪爽,但對文化産業始終沒興趣,我勸說幾次被婉拒,加上他生意越做越大,很少來往了。

    最後一次聯系,是老爸去世後,借車。

    我想好,如果股市不反彈,就硬着頭皮去借他兩千塊。

     股市連續大跌幾周後,我想總有一個反彈了,就跑到股市去蹲守,以少割點肉。

    剛開盤就傻眼了,大盤就像墜毀的太空飛行物,齊刷刷墜入無底黑洞,電子屏幕綠油油一片,除了日期和時間,連個紅點都沒有,絕大多數股票被牢牢封在跌停盤,給這個罕見的倒春寒雪上加霜。

    我覺得身子涼透了,牙齒冷得打架。

     大廳内先是目瞪口呆,随後一片嗚咽,很快哭聲震天,陌生男女都抱頭痛哭,幾欲窒息。

    突然一聲大罵:“我日你個媽!”我旁邊一老頭将茶杯砸向大盤,“嘭”一聲巨響就像沖鋒号,更多的茶杯、礦泉水瓶子、木塊、椅子一股腦地砸向大屏幕,我也将雨傘砸過去。

    有人從外面揀來石塊磚頭,流星雨一樣砸向大屏幕和自動交易機,瞬間狼藉如屠宰場。

    幾個保安懶洋洋地過來,先是說“砸得好!我們也虧大了。

    ”再假惺惺地幹涉,被人們轟走了。

    證券公司員工趾高氣揚氣勢洶洶地跑過來問罪,被打得抱頭鼠竄。

    混戰中,突然“嘩啦”一聲巨響,門口巨大的玻璃門砸了下來,一聲慘叫異常尖銳,一女人應聲倒地。

    我從水洩不通的人牆中拼命擠進去。

    一塊一米見方的玻璃深深嵌進了中年女人的腦袋,深至太陽穴,血流如注,面目模糊,她像被割破了脖子的雞鴨一樣在血泊中絕命撲騰,還可以喊出幾聲漸次微弱的“我的票啊!” 恐怖和慌亂中救護車來了,女人被送上車,醫生就地搶救一會,當即宣布死亡。

    又一輪群情激昂和打砸,高呼口号:揪出股市黑手,操‘正奸會’祖宗十八代,炸毀交易所……聞訊而來的警察沒輕舉妄動,和大家對峙着。

    靀城地方小,很多警察和股民都認識,甚至是親戚朋友。

    還有警察公開說他們也是股民,同情大家。

    幾個打砸分子不翼而飛,警察假模假式地說等大家檢舉,也等着他們自首,引來一陣哄笑,很快就散了。

     這事鬧得滿城風雨,我媽也知道了。

    為了避免股市再割肉,家人給我湊了兩千,許達寬贊助了兩千,還給我餞了個行。

    我考慮再三,除了身份證還将下崗證帶上了。

    那是官方給的法律身份,也許關鍵時候可做擋箭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