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宿命,還是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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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道: 袁氏誠不失為一大人物,然隻能謂之中世紀黑暗時代東方怪魔的人物,而決非在十九、二十世紀中有價值的人物……中國禍亂之種子,全由袁氏所播,袁氏多統治一日,則禍亂之程度加深一日……蓋國中任舉一極惡之人,其惡卻不能有加于袁氏。

    故無論如何不适于統治中國,而其不适之程度,也決不能有不加于袁氏也。

     不僅僅是梁啟超,這個時候,似乎全社會人都被激怒了,争先恐後地加入對袁世凱的攻擊之中。

    他們把政權的孱弱、外交的無能、财政的赤字以及社會的無序,全怪罪于新成立的國民政府的無能。

    北京、上海、天津、廣州、武漢、南京的報章似乎成了流言飛語的加工廠,袁世凱所做的,以及沒做過的蠢事,包括他的私生活,全都被一點一滴地制造出來,裝瓶外運,飛往全中國。

    在這片生長着革命者、新生的資産階級、退位者、堕落者以及麻木者的地方,那些沒牙的遺老遺少們,因為再也咬不了人,隻好胡亂發洩對當下的怨氣;危險的是新生代,因為從未掌過權,不甘心一直待在黑暗中,于是懷着铤而走險的目的崛起;新生的資産階級也在覺醒,對于進步的緩慢也大為不滿……人人都有着怒氣,人人也有着心思。

    一些人群情激憤,一些人唯恐天下不亂,一些人大惑不解,一些人落井下石……無數種神秘力量,就像一隻隻陰毒的小獸一樣,悄悄地潛伏在袁世凱的周圍,包括每天吞噬袁世凱身體的病菌。

    終于,有一把火點燃了無數人。

    人們的一個共識就是:國力在衰弱,債台在高築,陸海軍在減少,主權在丢失,而鄰近的國家卻呈欣欣向榮的景象。

    這種真誠的愛國的情緒和民族的感情所産生的不滿情緒,終于落在了試圖稱帝的袁世凱身上。

    在人們看來,一個古老的帝國已經衰敗到如此地步了,這個人居然還為着個人和家族的利益,想君天下、家中國——這樣的行徑,真是太可恥了!這種局面,必須終止! 這時候,身處中南海的袁世凱,已能看到四周熊熊的火焰了,也感受到衆叛親離。

    不,不僅僅是衆叛親離,而是整個國家都背叛了自己;并且,叛變自己的,還有自己的身體——他的膀胱結石症導緻的尿毒症越來越嚴重,每到小解時就疼痛難忍。

    巨大的壓力之下,袁世凱也沒有心思關注自己的身體了,他隻是讓中醫開了一些利尿的中藥,服用一段時間再說。

    異常愛面子的袁世凱很是忌諱自己生病的部位,他實在是無法面對醫生。

    雙重壓迫之下,袁世凱的精力急劇下滑,虛弱的他甚至沒有精力和能力去應付眼前的局面,隻能聽任事态的發展了。

    這個時候,在袁世凱周圍,局面已變得很混亂了,袁世凱的一個兒媳婦,竟将自己大腿上的肉割下來一塊,然後炖湯讓袁世凱服用。

    袁世凱生氣地拒絕了。

    到了五月下旬,袁世凱已經不能吃也不能尿,尿毒已在全身蔓延開來了。

    這個時候,袁世凱已經意識到自己真的不行了,袁世凱心有不甘的是,自己為這個國家做了這麼多,也不情願去當這個皇帝,為什麼大家就這樣競相指責自己,怎麼會落得這個下場呢?袁世凱覺得自己滿身都是委屈,就像戲劇中的窦娥一樣。

    袁世凱讓人拟定了一個《帝制始末案》,訴說着帝制的前因後果,表明自己是如何被“民意”一步步控制、身不由己同意恢複帝制的,在這當中,他有着“苦衷”和“委屈”……袁世凱氣急敗壞地表明:如果再有人無事生非,他将公布各省區軍民以及一些個人要求改變國體和擁戴他早登大位的電文。

    袁世凱想,那都是些白紙黑字呀,怎麼有些人那麼缺乏誠信,說不承認就不承認了呢?然後,就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把自己踹倒,再踏上一隻腳。

     6月1日,袁世凱召見外交部長蔡廷alt,沉默了半晌,問:“聽說整個外交使團都認為我應該或将會辭職?”蔡廷alt想了一想,回答說:“大家都認為您應當進行休養,這是亟須要的。

    政府财政前景黯淡,困難非但未減少,而且在增加。

    所有的人都為您的健康擔憂。

    ”袁世凱聽後,半天說不出話來,隻是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這個時候,袁世凱已經決定退位了。

    袁世凱讓段祺瑞拟定了一份退位後的優待辦法,共有六條:一、往事不追;二、公權不褫奪;三、私産不沒收;四、居住自由;五、全國人民予以應有的尊重;六、民國政府每年給以歲費十萬元。

    也許,隻有退出政治舞台,才能得到人們的諒解,才能使這個國家重新歸于穩定,盡管他極不願意。

    既然身敗名裂,就隻有認了吧,重要的是,讓人民重新接受自己,也讓自己體面地結束。

    袁世凱終于明白了,這種始料未及的變故,是由于在面對這個亘古未遇的大變化時,自己沒有準備好,所在的國家以及人民都沒有準備好。

    一切都是陰差陽錯,自己和這個國家根本就沒有踩準曆史的步點。

    節奏雜亂無章,千變萬化,太難以掌握了,以至于他再怎麼努力,都顯得拙劣而頑固,就像舞台上一個踏不準步點的小醜在跳舞似的,周圍是一片亂哄哄的嘈雜和騷亂。

    在如此動亂的時代之中強出頭,又怎麼會有好結果呢?一切都結束了。

    對于袁世凱來說,此時的他隻想歸于常人,真正地,過一種平常人的生活。

    袁世凱确認的一點是,在自己這一生當中,除了在洹上的那一段時間,自己還真沒有認真地品嘗過日子的滋味呢! 6月6日上午,一個驚人的消息傳遍北京城:袁世凱不行了!最初,沒人相信這個消息,到了十一點鐘的時候,整個使館區都傳開了:中華民國大總統袁世凱6月6日上午10點過幾分死亡。

    稍後法國醫生簽發的死亡證明公布,證實袁世凱的确死了,是死于尿毒症。

    接着,所有的報紙都以大篇幅登載了袁世凱死去的消息。

    不過人們對于袁世凱的死因半信半疑,有傳言說袁世凱是自殺的,也有傳言袁世凱是被日本人或者革命黨暗殺的……至于袁世凱臨死前的情景,也有很多種版本: 一個版本是:6日晨,袁世凱已處彌留之際,老友徐世昌特地從河南趕來,兌現了當初留下話來幫他處理殘局的諾言。

    徐世昌、段祺瑞、王士珍,以及袁世凱的表弟張鎮芳,幹兒子段芝貴,守護在居仁堂的病榻前。

    一針強心劑過後,袁世凱睜開雙眼,吃力地掃視身邊的每一個人,似乎想表達什麼。

    徐世昌、段祺瑞急切地詢問,并把耳朵貼在袁世凱嘴邊。

    袁世凱氣若遊絲地吐出“約法”兩個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然後停止了心跳。

    袁世凱所說的“約法”指的是什麼?是指早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