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公心,還是私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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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不肯放松現在的權力吧。

    我看現在的各國,不論君主制還是共和制,都不如現在你的權力大且重。

    英國皇帝的權力就不說了,即使是德國皇帝、日本皇帝、美國大總統的權力,都沒有你的權力大。

    你如果能放棄現有之責任而推行君主立憲之政體,以救中國,如果仍實行共和制,那麼将來退休之後,實際上還是要勞累的。

    如果你實行君主立憲,那麼現在的權力,可以分于各部行政長官,而你卻可以不時休息休息,做事也變得從容多了。

    …… 袁世凱說:如果推行君主立憲,必須另請宣統皇帝才可以。

     朱爾典說:再選滿人為皇帝,各國必不承認。

    如果大總統你肯順民意擔此責任,英國必大歡迎。

    因大總統的名譽,在英國十分受歡迎。

    …… 袁世凱說:此次君主立憲問題,風聲一起之後,竟像當年的義和拳和革命一樣,勢不可當。

    所以這個問題必須移歸各省被選人員議決方合正軌。

    如果取決于武力,則跟民意相違背了。

    如果使用武力的話,我必然以武力來對付它。

     朱爾典說:取決民意,才是正當辦法。

    對于各國的信用,必有加無減。

    哪怕隻是稍稍涉及武力,以勢相逼的話,也會損害政府和你的信用。

    …… 朱爾典說:……至于各國承認這個環節,可不必另派專使,即以駐京各公使為慶賀專使。

    這個方式簡單便利,沒有絲毫難處。

    推行君主立憲的政體,是中國不能逃避之舉,也是根本解決問題的辦法。

    當初中國人熱衷于共和、非共和不可,那是推翻清廷的得力口号。

    當時你以為君主立憲比較接近于中國百姓的理想和習慣,我與美國駐華公使嘉樂恒也主張君主立憲,前駐京的美國大使柔克義,也屢次這樣說。

    南北讨論之時,唐紹儀出于一時之感動,沒有覺察到國家萬年之計,主張共和,不可以說不是失策啊。

    我與大總統你有三十多年的交情,沒有一天不盼望着中國富強,将來大總統為新帝國大皇帝,即使我們有私交,除了召見,離三丈遠,行三鞠躬外,不敢來府與你談話。

    從這一點上看,我也失去很多啊。

    今日我說得很直接,請大總統不要見怪。

     袁世凱說:公使你直言相告,我非常感謝。

    我以為,無論國體如何解決,禮不可太繁。

    那種跪拜之禮,以及凡有礙于上情下達的禮節,都是可以廢除的。

     國力最強大的英國支持自己稱帝,最陰險也最具威脅的日本同樣暫停了反對,那麼,此時,就是稱帝并且實行君主立憲的最好時機了。

    10月6日,參政院根據各省代表請願書八十三件,咨文袁世凱,決定以原國民會議初選當選人為基礎,選出國民代表,組成國民大會,以決定國體。

    兩天後,袁世凱正式公布國民代表大會組織法,規定:各省各行政區域之代表人數,以其所轄現設所治之數為額,内外蒙古為32人,西藏12人,青海4人,回部4人,滿蒙漢八旗24人,全國商會及華僑60人,有勳勞于國家者30人,碩學通儒20人。

    一般代表由各縣選舉會選舉産生,進行初、複兩次選舉;特别代表由國民會議中央特别會議單選産生。

    選出代表後,依法投票決定國體。

    組織法則照例是官樣文章,僅是一塊遮羞布而已,袁世凱的态度既然明朗了,那些習慣溜須拍馬的地方官們,自然會察言觀色投其所好。

    各地選舉完全是在帝制派和地方官僚的嚴密控制下進行的,可信程度可想而知。

    這樣的選舉,所到之處,就像一場活報劇的上演一樣。

    至11月20日,全國投票一律完成。

    12月11日,參政院開會,彙總票數,各省國民代表共一千九百九十三人,全部投了君主立憲的贊成票,且衆口一詞:“恭戴今大總統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

    ”當大會秘書長林長民公布選舉結果後,會場起立,雷鳴般三聲“萬歲”之後,當場通過了“擁戴書”。

     當天中午,擁戴書送交袁世凱處。

    袁世凱謙慎地表示自己無功、無德、無信,不能接受擁戴:自辛亥之冬曾居要職,“上無裨于國計,下無濟于生民”,“今若驟跻大位,于心何安?此于道德不能無慚者也。

    制治保邦,首重大信。

    民國初建,本大總統曾向參議院宣誓,願竭力發揚共和,今若帝制自為,則是背棄誓詞,此于信義無可自解者也”。

     當天晚上,參政院遞交了第二次擁戴書,諄諄稱頌袁世凱在經武、匡國、開化(新政)、靖亂、定亂、交鄰方面,有六大功勳,完全是合格的新君。

    并特别強調“時代兩更,星霜四易”,“興廢各有其運……”中心意思是勸慰袁世凱,之所以要實行帝制,無非是順應天意,順應人意……一切都像是登台演戲,袁世凱就這樣在第二次擁戴後,欣然或者是無可奈何地接受了。

     1915年12月13日,袁世凱在中南海居仁堂接受了百官朝賀。

    這一次朝賀,實際上是預備1916年1月1日正式登基前的彩排——東方破曉之時,臃腫緩慢的大員們便各懷心思在門前等候了。

    參加朝賀的文武官員有:大總統府、政事堂、大元帥統率辦事處及各部司局長以上各員,軍隊警察師長以上各員,以及京城附近的地方官等等。

    由于時間倉促,對朝賀禮服也沒統一要求,朝賀者有穿軍服的,有穿長袍馬褂的,有穿西服的,甚至有人别出心裁穿起了戲服。

    一切看起來很有點怪誕和滑稽。

    九點整,袁世凱在四名武官的引導下,身着大元帥服緩緩走來。

    袁世凱沒有戴帽子,光着頭,心事重重缺乏生氣。

    袁世凱走到禦座邊,沒有坐下,隻是用左手握住扶手,右手掌心向上,臉上強作微笑,面南而立。

    待袁世凱在禦座旁站定之後,典禮官高呼:“行禮。

    ”盡管事先作了不再行跪拜禮的交代,但還是有不少人情不自禁地跪了下來。

    袁世凱站在那裡對着人群點頭示意,接受衆人的緻敬。

    那些站立或跪拜的大臣們,心裡都有五味雜陳的感覺。

     禮畢之後,袁世凱發表了講話,聲音緩慢而低沉。

    不知怎的,從袁世凱的話語中,人們感覺到一股憂傷的氣息: 現在全國人民以我國不适共和,議定改建國體為君主,此為人民心理所趨向,予自當以民意為重,已無讨論之餘地。

    予被全國人民推戴為中華帝國皇帝,自顧實不勝慚悚。

    ……故皇帝實為憂勤惕厲之地位,絕不可以安富尊榮視之。

    且曆代皇帝子孫鮮有善良結果,即平時一切學問、職業皆有限制,不能自由。

    予今為救國救民計,犧牲一身,犧牲子孫,亦義不敢避…… 講話結束之後,袁世凱匆匆地離開了居仁堂。

    彩排就這樣在一種不祥的征兆中結束了。

    很快,“大典籌備處”正式成立,根據袁世凱的指示,以赤色為新朝的代表色,所有的宮檐屋頂一律改用紅瓦。

    紫禁城太和殿改名為承運殿,将在這裡正式舉行登基典禮。

    殿内圓柱一律改漆紅色,當中八大柱加髹赤金,并飾以盤龍雲彩。

    禦座扶背各處一律雕龍,上披繡龍黃緞……很明顯,到時候,這是一片金色的天空,也是一片紅色的海洋。

    袁世凱還下令将中華民國改為中華帝國,以1916年為洪憲元年,易總統府為新華宮,同時恢複爵位,大封群臣。

    重申滿、蒙、回、藏待遇條件繼續有效。

    袁世凱還發布了一系列表明洪憲帝制的綱領性政令:改革舊有典章制度;擯棄前朝朝儀程式,廢除跪拜禮,觐見一律采取鞠躬禮;掃除繁文缛節,尊重人道、民權;廢止太監、宮女;整頓稅收厘卡;實行文官考試;等等。

    袁世凱忘不了的,還是想用德國君主的模式,來改造中國。

     袁世凱就這樣再一次把自己擺在了改朝換代的風口浪尖。

    這一次,讓袁世凱沒有想到的是,當無數人簇擁着他走向皇帝的寶座時,突然驚天動地,天翻地覆;周圍的人群仿佛齊發一聲喊,然後鳥獸般散去,隻剩下自己一個孤家寡人。

    一切都像是事先設計好的一個陰謀似的,一個被欲望、時局以及命運同流合污設計的陰謀。

    然後就是,寶座突然塌陷,袁世凱重重地跌入一個冰窟,一個深不見底的曆史和道德的萬丈冰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