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最後的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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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年,李鴻章78歲。

    這一年,是李鴻章生命的最後一年。

     這一年,這位顫顫巍巍的老人邁過了新世紀的門檻。

    在上一個世紀,李鴻章耗盡了他所有的精、氣、神,現在,這個老人與他所服務的朝廷一樣變得日薄西山了。

    步入新年之後,李鴻章的話變得越來越少,他經常做的一件事就是,一個人坐在有假山的院落裡,看着不遠處的白雲蒼狗,獨自發呆;有時候,他甚至像一條剛上岸的魚一樣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李鴻章畢生所積蓄的力量以及他人生的破綻,都在最後的時光中情不自禁地透過一些細節流露出來。

     在此之前,在廣袤的北方農村,一件最大的事情就是義和團的興起了。

    義和團興起的背景十分複雜,鴉片戰争之後,清政府在列強的壓力之下簽訂不平等條約,被迫同意解除教禁。

    西方傳教士以越來越廣泛的形式深入到中國的農村,并且在中國内地的地方事務中擁有相當的特權,不受中國法律的約束;在實際利益方面,教會為了擴大勢力和影響,不擇手段、不分良莠地吸收教民,不少品行不良分子紛紛入教,為非作歹,興風作浪。

    這就更激起底層廣大民衆的憤怒。

    文化沖突和民族矛盾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敵對的力量,在北方廣大農村,基層民衆以一種針鋒相對的方式,也就是通過拜“本土神”的方式,抵抗着西方宗教勢力的入侵。

     78歲的李鴻章 義和團的興起,是一種複雜的産物。

    這樣的複雜體牽涉到社會背景、民間的情緒、經濟上的困窘等,而在它的發展過程中,又顯得無法控制。

    從教義上說,義和團運動是破綻百出的,它幾乎沒有完整而系統的教義,亂哄哄的像是儒釋道的一知半解和中國戲劇的“大雜燴”。

    當然,這樣的結果是中國底層的理解力所決定的,由于缺乏理性和科學的思維習慣,義和團肯定會将一些神秘力量人格化。

    他們相信天,相信土地公公,相信關公,相信玉皇大帝二十八宿……中國曆史上一切民間傳說,在義和團這裡,都有着淋漓盡緻的表現。

    義和團還将神學、迷信以及宗教混淆,他們相信法術,相信自己就是神,相信刀槍不入、鬼魂附體,相信自己能夠飛翔……因為有着如此驚人的神通,洋人的洋槍洋炮又算什麼呢?于是,占中國人口百分之九十的農民們,模糊了戲劇的真實和生活的真實,集體陷入了一場自欺欺人的鬧劇當中——當時的中國北方農村,就像一個戲劇大舞台一樣,人們都争先恐後地登台表演。

    在這種情況下,洋人們與其說面對的是一群激情澎湃的“敵人”,不如說面對的是一群激情澎湃的農民“戲劇演員”,一群不戴面具的“神”。

     義和團民 義和團的興起,點燃了中國人多年以來積郁于胸的民族情緒。

    自道光時代開始,曆經鹹豐、同治,一直到當時的光緒,落後的中國在與西方的争奪中,一直敗得體無完膚,臉面全無。

    困頓與恥辱一直如鉛雲一樣,壓抑在中國人心上。

    當洋務派的自強措施沒能頂得住列強的擴張和侵略,維新派的變法也陰差陽錯走向失敗之後,人們用一種非正常的手段從絕望中尋找着希望——民間的力量走到了前台,試圖以一種盲目排外的極端方式,以一種愚昧的手段來進行着抵抗。

    當這種情緒通過一種傳統的方式轟轟烈烈地表現出來那一刻,實際上已走入了一種歧路。

    與此同時,朝廷和官方非理性的推波助瀾顯然加劇了這種錯誤。

    錯誤從一開始似乎就是風生水起,似乎它本來就是應該發生的,什麼力量也阻止不了它。

    當錯誤成為一種必然時,也就具有宿命的意義了。

     從1900年1月開始,在河北、山東等北方地區,凡是有着教堂的地方,便成為一片火海。

    幾個月後,義和團在河北境内的活動達到了高潮。

    朝廷對于這種民間的勢力,一時拿不出主意,隻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英、美、德、法等國發表聯合照會,限令清政府迅速剿滅義和團,否則将“代為剿平”。

    到了5月下旬,由天津上岸的小股外國軍隊登上了清國的領土,并且由天津登上了去北京的火車。

    在路途之中,他們遭到了義和團的圍追堵劫。

    與此同時,四面八方的義和團來到了京城郊區,一場轟轟烈烈的民間活動即将被點燃。

     清國與義和團集體地深陷入一種幻覺。

    這樣的幻覺,從現在看,絕大部分是因為認識上的混沌不清造成的。

    當世界在19世紀工業化的背景下,人們的思維已在理性和科學的軌道上行駛的時候,在這個東方古國,義和團和清國的統治層的思維還停留在蒙昧的中世紀。

    一開始,義和團所代表的民間勢力還深懷着對于清朝的敵意,他們的口号是“推翻清朝,驅逐洋人”;但到了1899年底,口号突變,成為“擁護清朝,驅除洋人”了。

    在這種情況下,清朝的王公貴族,甚至慈禧,都覺得這樣的民間力量可以利用,最起碼,可以增加與洋人叫闆的砝碼。

    出于這樣的動機,朝廷打起了如意算盤,準備利用這股民間的力量跟洋人讨價還價。

    真實的情況是,在當時,整個清國的統治力已經變得松軟了,在很多情況下,事态都處于一種無政府的狀況。

     最初,慈禧的态度是很明确的,那就是,義和團可以在周邊活動,但不準到北京來搗亂。

    慈禧十分清楚,如果幾十萬義和團來到京城,局面将不可收拾。

    但奇怪的是,當四面八方的義和團們來到緊閉的北京城門下時,一個來自輔國公載瀾的命令卻出人意料地送達了,九門提督不得不開門。

    于是大批的義和團農民們絡繹不絕地擁入了清國的都城。

     很多年後,當曆史回望100多年前世紀之交的那場義和團運動時,令人奇怪的是,更多的書籍對于這場運動仍然表示出含混不清。

    一切現象都複雜無比,那時候所産生的任何現象,都是無數種原因交織的結果。

    它撲朔迷離,像糨糊一樣具有複雜的黏性。

     曆史看起來似乎總是必然的,但在很大程度上,它又有着很多偶然性。

    這樣的偶然性往往由一些關鍵的細節決定,但關鍵細節,在曆史進程中往往丢失得無影無蹤,像海水沖過的沙灘一樣,将那些色彩斑斓的貝殼席卷得無影無蹤。

    這種關鍵性的缺失,又造成了這樣一種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