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夢醒時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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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95年4月18日,當面頰纏着厚厚繃帶的李鴻章帶着《中日馬關條約》回到清國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幾乎所有人都用一種怪異的眼光看着他,衆人唯恐避之不及。

    老于世故的李鴻章一下子意識到自己被抛棄了,他變成了一隻該死的替罪羊,而他努力所做的一切,都被毫不留情地否定了。

    李鴻章到了天津以後,稱病不出,隻是派人星夜進京,給總署呈送了《中日馬關條約》的正本。

    在此後,李鴻章一直留在天津與俄、法、德三國交涉,讓他們對日本施壓,要求将遼東半島歸還清國。

    8月28日,當李鴻章銷完病假後進京上朝向光緒彙報所有情況後,光緒陰沉着臉例行公事先慰問一番李鴻章的傷勢情況後,話鋒一轉,聲音立即變得嚴厲起來:“身為重臣,兩萬萬之款從何籌措;台灣一省送予外人,失民心,傷國體。

    ”光緒說得義正詞嚴,李鴻章一下不知怎樣回答才好,隻得“引咎唯唯”滿臉尴尬。

     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面。

    緊接着,李鴻章一下子成為了全國公敵,他的照片一下子擠滿了大大小小的報紙。

    其時,适逢著名的昆劇醜角劉趕三去世,有人突來靈感,拟就了一副對聯,把李鴻章捎帶進去加以痛斥: 趕三已死無蘇醜; 李二先生是漢奸。

     市井紛紛揚揚,都傳說李鴻章在談判中拿了日本人的銀子,紳士和知識階層也義憤填膺,仿佛不責罵李鴻章就不愛國似的,更有漫畫把李鴻章畫成一隻沒有脊梁的癞皮狗。

    要求懲辦李鴻章的奏折雪片般地飛向光緒和慈禧的案頭。

    甚至還有相當數量的人宣稱将不惜一切代價暗殺李鴻章,以“雪奇恥大辱”。

     光緒皇帝的聖旨适時地下達了,李鴻章被留在北京,奉旨“留京入閣辦事”,所謂“入閣辦事”,實際上是留其“文華殿大學士”,給李鴻章一點面子,讓他賦閑在京。

    這位昔日大權在握的直隸總督、北洋大臣一下子變得兩手空空。

    對于這種情況,李鴻章隻好自認倒黴了。

    當時的倫敦《特報》曾這樣評論說:“和議既定,入閣辦事,非尊之也;借此以奪其柄,所謂飛鳥盡而良弓藏也。

    ” 因為在京城并沒有房産,李鴻章從此住進了京城的賢良寺。

    這個位居東安門外冰盞胡同的京城衆多寺院中的一個,它建築宏壯,層甍雲構,閑院飛花。

    李鴻章在這裡一住就是5年,從甲午戰争後一直到李鴻章離開京都去擔任兩廣總督,而後來李鴻章離開兩廣作為全權大臣赴京處理庚子事變,李鴻章也住在這個地方。

    可以說,賢良寺見證了李鴻章的最後人生。

    初次入住在這樣幽靜的環境裡,李鴻章自然感慨良多,他似乎決意隐居一段時間了。

    每天,他都是居于寺内,很少出門走親訪友,來偈的人,十有八九皆被擋駕不見。

    一下子從繁瑣無比的事務當中解脫出來,李鴻章雖然感到有點冷落,但也落得個清閑,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李鴻章在北京的住所——賢良寺 起先,李鴻章一直井井有條地安排着這段時間的生活。

    李鴻章早已不是年輕時那個自由散漫的少年了,他的起居飲食,都非常有規律;從曾國藩那裡,李鴻章學到了嚴謹的工作和生活态度,案無留牍,門無留賓。

    每天,李鴻章就像一個國學大儒一樣,總是六七點鐘起床,在院落裡走上一走,盤算着一天的事情。

    賢良寺在早晨的時候顯得特别幽靜,除非遇到嚴寒冰雪,李鴻章從不穿長衣。

    散步時從走廊的這一端走到那一端,往返數十次。

    吃完早飯後,李鴻章開始按部就班地處理自己的一些事務了,寫一點信劄,處理一些事務。

    閑暇之餘,他也看看書,有兩本書是李鴻章一直在讀的,一本是《資治通鑒》,另一本則是《莊子》。

    翻閱前者,李鴻章意在從曆史中對應更多的現實影子,中國的讀書人,總有着濃郁的曆史情結,李鴻章也不例外,李鴻章希望從這樣的曆史書中發現曆史的經驗。

    在讀《通鑒》的過程中,李鴻章時而也發出一點感慨,回想起自己一生的戎馬和事務,想想與老師曾國藩的“文章學問”相比,李鴻章經常性地深感自慚形穢。

    李鴻章曾經說: 我老師道德功業,固不待言,即文章學問,亦自卓絕一世,然讀書寫字,至老不倦。

    我卻愧一分傳授不得,自悔盛年不學,全恃一股虛矯之氣,任意胡弄,其實沒有根底。

    現在真實學問,已用功不進,隻好看看《通鑒》,稍知古人成敗之迹,與自己平生行事,互相印證,借以鏡其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