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羞對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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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了解,顯然要比伊藤博文差很多。

    在深入理解上的薄弱,使得李鴻章在遇到事情時,便有些薄弱和力不從心,那往往表現為就事論事,在做事時缺乏高妙的手段和策略,也表現在對于事物的核心往往缺乏敏感力和覺察能力。

    以李鴻章的外交為例,李鴻章的外交思想的核心是以夷制夷,輔之以息事甯人韬光養晦的原則。

    中法之戰,李鴻章希望利用英德以制法,被證明不成功;中日之戰,李鴻章又打算利用俄、英以制日,同樣被證明不成功;德國強占膠州灣時,李鴻章又希望利用英、法以制德,還是沒有成功。

    不僅僅都沒有成功,反而屢失良機,頻頻受騙。

    這些,都由于李鴻章缺乏對于列強本質的認識,缺乏對于世界大勢的判斷。

    1896年李鴻章訪俄時,俄國财政大臣維特談及對李的印象說:“從中國文明的角度看”,他是“高度文明的”,但“從我們歐洲的觀點看,他是沒有享受什麼教育,也并不文明”。

     在李鴻章的思想中,對于西方真正的精神和思想的理解是淺顯的,是支離破碎的。

    而理解力,往往決定實踐水平。

    比如說在“國家”以及“國民”的理解上,李鴻章們顯然就沒有這樣的意識,而建立“國民國家”卻是近代化過程中必須解決的一個問題。

    相比較而言,日本明治維新就較好地解決了這個問題,在國家由封建性轉向資本主義的同時,也完成了“臣民”向“國民”的轉化。

    它的課題一分為二:一是創立日本國,二是形成真正的日本人。

    前者是民族革命的課題,即建立與其他國家對峙的中央集權的國家,而後者則是資産階級革命的課題,為了利用人民的創造性和全體意見支持這個國家,從而實行改革以形成國民。

    日本較好地利用了西方的“開明之風”完成了“臣民”向“國民”的轉化。

    這種轉化是與近代生産力的發展和西方科技的引進與生産同步完成的。

    從這一點上來說,日本所進行的明治維新比李鴻章所實行的洋務運動要高妙很多。

    而李鴻章呢,顯然他沒有意識到“臣民”向“國民”的轉化是一個極其重要的過程,在洋務運動中,他隻想埋頭“就事論事”,“求強求富”隻是變成物質甚至隻是軍事上的單騎突進,這樣的結果,勢必造成洋務運動的短足,也造成洋務運動缺乏支撐的力量,從而遭受到四周各方的擠壓,變得越來越逼仄。

    最終的結果是,洋務運動不可避免地鑽入了死胡同。

     漫畫馬關談判 或許,将李鴻章與伊藤博文放在一起比較,論述他們的長短是不公平的。

    因為李鴻章與伊藤面臨的環境是不一樣的,他們的對手,那種潛在的保守力量也不一樣。

    李鴻章所面臨的是中國數千年的集權文化,農業社會在發展了數千年之後,到了清代,已經變得嚴絲合縫、圓潤自欺,新生的勃勃的力量,很難有成長空間了。

    在這種環境下,培植以自由、發展和競争為主旨的新興觀念和土壤,所面臨的阻力,要遠遠大于那個偏僻的、弱小的、尚不成體系的島國。

    以嚴複為例,便可以看出中日兩國的不同。

    與伊藤博文一樣,嚴複也曾在英國留學,但伊藤博文回日本當了内閣總理大臣,嚴複呢,回國後隻是在北洋水師學堂當了一名教官。

    李鴻章沒有重用他,隻是讓他出出點子,教教書,直到甲午戰争後,才翻譯出一本《天演論》。

    嚴複的遭遇,隻是在重複無數精英的老路,中國的問題不是沒有高人,沒有智者,沒有思想家,而是成熟過度、自我封閉的制度與環境,毫不留情地把這些高人、智者一代代地悶死、放逐、邊緣化。

     古老文化也是有拖累的,文化越深厚,負重也就越多;重力最大,行進中所引起的摩擦力也就越大。

    自然界的有關道理,通用于社會的發展。

    一個淺顯的事實是,一個古老國度負重爬坡時,它所付出的氣力,自然要比别人多得多。

     從這樣的情形出發,也許就比較容易理解,為什麼李鴻章會選擇一條不徹底的方式了。

    李鴻章對于中國現實和曆史,還是異常熟稔的,在審時度勢的基礎上,他當然會選擇一條最穩妥也最現實的改良之路。

    這樣的改良之路雖然漫長,但是中庸安全,容易為體制和人們所接受,也能為既得利益的自己所接受。

    在李鴻章看來,中國的改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勢必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必須分步實施,他自己所從事的,隻是第一個階段;至于事物發展過程中的風雲變幻,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也懶得去管那些身後之事了。

    李鴻章清楚地明白一點就是,如果中國的轉變采取的是激進方式的話,那麼,形勢肯定會直轉而下,會變成一個人在這個世界的孤軍奮戰——一方是他,一方将會是整個體制;而他,是打不過這個體制的,在當時,也不會有人打得過。

     李鴻章所采取的方法,正是他依據“天時,地利,人和”的古訓,所選擇的一條看似最“聰明”的道路。

    李鴻章就像一隻蜘蛛一樣,精心締造天衣無縫的布局,小心缜密,明察秋毫;也因為太小心了,也太明察了,以至于失去成功最本質的東西——膽略。

    晚年李鴻章就像一隻将要出洞尋食的老鼠一樣,瞻前顧後,謹小慎微,從不敢越雷池半步。

    這樣的謹慎,是一種老謀深算呢,還是一種聰明反被聰明誤? 李鴻章的“聰明和智慧”終于鑄就了他的悲劇;與此同時,伊藤博文的膽大妄為的“愚蠢”卻寫就了華美的成功。

    曆史就是這樣陰差陽錯,種瓜得豆,永遠上演的是荒誕劇和惡作劇。

    想想自己,想想伊藤博文,李鴻章必定是一聲長歎。

    這個世界的所有一切,都是因果的藤蔓上結下的瓜果。

    李鴻章所種下的,同樣也不例外。

    隻不過,李鴻章晚年所收獲的,全是他中年時想努力避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