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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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征服東方上找到了共同點,他們不再相互傾軋,而是攜起手來,開始向東方傾銷工業商品和文明方式。

    西方文化的侵略性表現出來了,野蠻而嚣張,這使得内斂而文雅、注重内部和諧的東方文化感到極不适應;在技術上,瓦特發明蒸汽機後,西方的航海技術突飛猛進。

    蘇伊士運河的開通,大大縮短了西方和東方的距離,歐洲列強可以通過海上輕而易舉地進入别人的領地;在國力上,歐洲諸國突飛猛進,而中國自乾隆之後,盛極而衰,民力凋敝,經濟發展接近于停滞不前。

    長時間閉關鎖國的統治方式慢慢地向活力注入了隐蔽的毒素。

    人的智力逐漸降低,天才的火花漸次熄滅,甚至連早期的尚武精神也衰弱蛻變。

    更重要的是,由于西方盛行的理性思維、科學觀念以及基督新教對于資本主義的推動,歐洲的社會運轉,速度和效率明顯高于中國;而西方對于中國的了解,也遠遠勝于中國對于西方的認識……除此之外,東西方文化在價值觀上,也呈現出截然不同。

     那是一個西風勁吹的時代,也是一個摧枯拉朽的時代。

    一些人自慚形穢,一些人茫然失落;一些人盲目自大,一些人痛則思變。

    堅硬在變得松軟,自信在變得脆弱,沉着在變得浮躁。

    李鴻章所經曆的,所遭遇的,要比他的前輩多得多。

    國門打開,洪水猛獸如決堤之水一樣湧入。

    對于遲重、緩慢的東方古國來說,這種翻天覆地的變化,如同打開了另一個“潘多拉的盒子”,中國人真正第一次認識到天外有天,文明之外還有文明;也第一次意識到另一種文化所具備的強勁力量。

    那種完全不一樣的異邦文明,像濕熱的海洋季風一樣撲面而來,一下子将這片國土上的旗幟和書本吹拂得七零八落。

     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李鴻章作為古老中國的一個代表人物,不可避免地被推到了前台。

    在前台灼熱的燈光之下,李鴻章的身影暴露在大庭廣衆之下,他的聰明和笨拙都毫無遮擋地展示在時代面前。

    此人相貌堂堂,滿腹經綸,機鋒敏銳,辭令巧善;既傲慢清高,又忠誠仗義;既聰明無比,又不識時運;既開放改革,又故步自封;既寬厚賢良,又殘忍暴力;既溫文爾雅,又奸詐詭計;既陰郁狡猾,又鋒芒畢露;既愛才如命,又妒賢嫉能;既争強好勝,又忍耐寬容……李鴻章将自己的畢生都獻給了那個搖搖欲墜的封建王朝,他既是那個時代的賢良之士,同時又是那個時代的一個最大的絆腳石……從整體上說,李鴻章猶如一具木質的盾牌一樣,拼命地抵擋迎面射來的一支支強弩,而他所庇護的,既有岌岌可危的朝廷,又有水火之中的百姓民生……從一開始,這樣的背景,也就決定了處于這樣地位的人,終生以一種羸弱的抗争方式,不可避免地與悲劇結緣。

     百年前,晚清大儒梁啟超在評價李鴻章時說:“史家之論霍光,惜其不學無術。

    吾以為李鴻章所以不能成為非常英雄,亦坐此四字也。

    李鴻章不識國民之原理,不通世界之大勢,不知政治之本原,當此十九世紀競争進化之世,而惟彌縫補苴,偷一時之安,不務擴養國民實力、置其國于威德完盛之域,而僅僅摭拾泰西皮毛,竭流忘源,遂乃自足,更挾小智小術,欲與地球著名之大政治家相角,讓其大者,而争其小者,非不盡瘁,庸有濟乎?” 那麼多喪權辱國的協議,也不得不自己親手去簽;那麼多忍辱負重蠅營狗苟的事情,也不得不自己親自去做。

    李鴻章一方面要全力挽救将傾的廟堂,含辛茹苦,委曲求全;另一方面,還要忍受暴風驟雨似的譴責,防範各種各樣的诋毀和陰謀。

    李鴻章在挨動着自己的步履時,艱難而坎坷,苦澀而窒息。

    命運召喚他,隻允許他服徭役,從不允許他享受成功的喜悅。

    李鴻章地服從着,也堅守着,他一再以他警醒而堅定的隐忍特性深深地紮下自己的觸須,然後,幻想着有朝一日會長成一棵大樹。

    這樣的堅守,需要巨大的内心力量。

    我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在支撐着李鴻章,是宗教信仰和出世的精神?是五千年“忠、義、信”的道德觀和價值觀?還是入世極深的利益誘惑? 人性永遠是一個謎。

    世事同樣也是。

    李鴻章所做的,他所表現的,實際就是人性和世事糾纏在一起的世紀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