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陸原靜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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懼克治之功,恐私欲不去:若加戒懼克治之功焉,又為“思善”之事,而于“本來面目”人未疊一問也。

    如之何則可?戒懼克治即是常提不放之功,即是“必有事焉”,豈有兩事邪!此節所問,前一段已自說得分曉,末後卻是自生迷惑,說得支離,及有“‘本來面目’未達一間”之疑,都是自私自利、将迎一意必之為病,去此病自無此疑矣。

     「164」來書雲:質美者明得盡,渣滓便渾化。

    如何謂明得盡?如何而能便渾化?良知本來自明。

    氣質不美者,渣滓多,障蔽厚,不易開明:賈美者,渣滓原少,無多障蔽,略加緻知之功,此良知便自瑩徹,些少渣滓,如湯中浮雪,如同能怍障蔽。

    此本不甚難曉,原靜所以緻疑于此,想是因一“明”字不明白,亦是稍有欲速之心。

    向曾面論明善之義,明則誠矣,非若後懦所謂明善之淺也。

      「165」來書雲:聰明睿知,果質乎?仁義禮智果性乎?車怒哀樂果情乎?私欲客氣呆一物乎?二物乎?古之其才,若子房、仲舒、叔度、孔明、文中、韓、範諸幺,德業表着,皆良知中所發也,而不得謂之聞道者,果何在乎?苟曰此特生質之美耳,則生知安行者,不念于學知、困勉者乎?愚意竊雲謂諸公見道偏則可,謂全無聞則恐後儒崇尚記誦訓诂之近也。

    然乎否乎?性一而已。

    仁、義、禮、知,性之性也,聰、明、睿、知,性之質也,喜、怒、哀、樂,性之情也,私欲、客氣,性之蔽也:質有清濁,故情有過不及,而蔽有淺深也:私欲、客氣,一病兩痛,非二物也。

    張、黃、諸葛及韓、範諸公,皆天質之美,自多堷合道妙,雖末可盡謂之知學,盡謂之聞道,然亦自其有學,違道不遠者也:使其聞學知道,即伊、傅、周、召矣。

    若文中子則又不可謂之不知學者,其書雖多出于其徒,亦多有未是虛,然其大略則亦居然可見,但今相去遼遠,無有的然憑證,不可懸斷其所至矣。

    夫良知即是道。

    良知之在人心,不但聖貿、雖常人亦無不如此,若無有物欲牽蔽,但佰着真知發用流行将去,郥無不是道:但在常人多為物欲牽蔽,不能循得良知。

    如數公者,天質既自清明,自少物欲為之牽蔽,則其良知之發用流行處,自然是多,自然違道不遠。

    學者學循此良知而已。

    謂之知學,隻是知得專在學循良知。

    數公雖未知專在良知上用功,而或泛濫于多岐,疑迷于影響,是以或離或合而末純:若知得時,便是聖人矣。

    後懦嘗以數子者,尚皆是氣質用事,末免于行不着,習不察:此亦未為過論。

    但後懦之所謂着、察者,亦是狃于聞見之俠,蔽于沿習之非,而依拟仿像于影響形迹之間,尚非聖門之所謂着、察者也。

    則亦安得以己之昏昏,而求人之昭昭也乎?所謂生知、安行,知、行二字,亦是就用功上說;若是知、行本體即是良知、良能,雖在困勉之人,亦皆可謂之生知、安行矣。

    知、行二字更宜精察。

     「166」來書雲:昔周茂叔每令伯淳尋仲尼,顔子樂處。

    敢問是樂也,與七情之樂同乎、否乎、若同,則常人之一遂所欲,皆能樂矣,何必聖賢?若别有真樂,則聖賢之遇大憂、大怒、大驚、大懼之事,此樂亦在否乎?且君子之心常存戒懼,是蓋終身之憂也,惡得樂?澄平生多悶,未常見真樂之走,令切願尋之。

    樂是心之本醴,雖不同于七情之樂,而亦不外于七情之樂;雖則聖賢别有真樂,而亦常人之所同有,但常人有之而不自知,反自求許多憂苦,自加迷棄。

    雖在憂苦迷棄之中,而此樂又未嘗不存,但一念開明,反身而誠,則即此而在矣。

    每與原靜論,無非此意,而原靜尚有“何道可得”之問,是猶未免于騎驢覓驢之蔽也。

     「167」來書雲:《大學》以“心有好樂、忿懥、憂患,恐懼”為“不得其正”,而程子亦謂“聖人情順萬事而無情。

    ”所謂有者,《傳習錄》中以病瘧譬之,極精切矣:若程子之言,則是聖人之付不生于心而生于物也,何謂耶?且事感而情應,則是走非非可以就格;事或未感時,謂之有則未形也,謂之無則病根在有無之間,何以玫吾知乎?學務魚情,累雖輕,而出儒入佛矣,可乎?聖人緻知之功,至誠無息;其良知之體,皦如明鏡,略無纖翳,妍媸之來,随物見形,而明鏡曾無留染:所謂“情順萬事而無情”也。

    “無所斫住而生其心”佛氏曾有是言,未為非也;明鏡之應物,妍者妍,媸者媸,一照而皆真,即是生其心處:妍者妍,媸者媸,一過而不留,即是無所住處。

    病瘧之喻,既已見其精切,則此節所問可以釋然,病瘥之人,瘧雖未發,而病根自在,則亦安可以其瘧之未發而遂忘其服藥調理之功乎?若必待瘥蒰而後服藥調理,則既晚矣;緻知之功,無間于有事、無事,而豈論于病之已發、未發邪?大抵原靜所疑,前後雖若不一,然皆起于自私自利、将迎意必之為崇:此恨一去,則前後所疑,自将冰消霧澤,有不待于問辨者矣。

      錢德洪跋:答原靜書出,讀者皆喜澄善問師善答,皆得聞所未聞。

    師曰:“原靜所是知解上轉,不得已與之逐節分疏:若信得良知,隻在良知上用工,雖千經萬典無不朏合,異端典學一勘盡破矣,何必如此節節分解!佛家有‘撲人逐塊’之喻,見塊撲人,則得人矣,見塊逐塊,于塊奚得哉?”在座諸友聞之,惕然皆有惺悟。

    此學貴反求,非知解可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