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委内瑞拉:如何毀掉一個國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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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不僅僅來自對反對派的打壓,也來自對民意的征服,查韋斯的集權化背後,同樣有着洶湧的民意。

    2002年反對派發動政變,查韋斯的支持者立刻上街聲援總統,他們身穿紅T恤,把委内瑞拉的大街小巷染成了紅色的海洋。

    2004年,反對派發起“總統召回”公投,近60%的民衆用他們的選票挽留了查韋斯。

    2009年,通過又一場修憲公投,民衆賦予了查韋斯繼續連任總統的權力。

    總之,查韋斯不是什麼一意孤行的“獨夫”,他是在個人崇拜中被其擁戴者擡上了神壇。

    當政治強人的權力被道義包裹,他的感召力變得所向披靡。

     馬杜羅沒有查韋斯式的魅力,于是,他更多地訴諸強力。

    查韋斯去世後,2015年反對黨赢得議會選舉,委内瑞拉終于迎來了轉機,很多人以為委内瑞拉會從此走出查韋斯主義。

    結果,馬杜羅通過最高法院剝奪了新議會的權力,另立了一個聽話的議會。

    2016年,反對派發起總統召回公投,這次,馬杜羅控制的選舉委員會中止了公投。

    2019年初,反對黨領袖瓜伊多宣布另立政府,但是沒能争得軍隊的支持。

    核心的反對派領袖要麼被抓捕,要麼被迫流亡海外。

     為什麼馬杜羅壟斷權力如此得心應手?并不僅僅因為他政治手段高明,而且因為查韋斯事先已經為權力全面壟斷做好了鋪墊。

    有一種看法認為,馬杜羅是獨裁者,而查韋斯則是民主英雄,這實在隻是一種自欺。

    當馬杜羅利用最高法院來剝奪新議會的立法權時,他之所以能夠做到這一點,正是因為當年查韋斯對司法系統的馴服。

    當馬杜羅面對新議會“急中生智”另立“制憲議會”時,這不過是對查韋斯1999年做法的“複刻”而已。

    經濟災難如此深重,為什麼軍隊還不倒戈?同樣是因為查韋斯當年在軍隊中安插了無數親信。

    馬杜羅和查韋斯之間不存在真正的斷裂,他們倆隻是一個栽樹,一個乘涼而已。

     最神奇的是,很多國際觀察者以為經濟災難會讓馬杜羅政府垮台,但是,他卻神奇地把經濟崩潰變成了他的政治資産。

    為什麼?因為當經濟極度短缺,而政府控制了有限供給,資源分配就成了政府控制民衆的武器。

    從2016年開始,馬杜羅政府每個月給困難家庭發一籃救濟食品,盡管隻是杯水車薪,但對很多家庭來說,這是唯一的救生圈。

    為了防止這唯一的救生圈被拿走,很多民衆更加“聽話”,甚至感恩戴德。

    我看到過一個報道,一個從委内瑞拉逃離的醫生回憶道,政府明确表示,不給政府投票的,醫生不許給他們看病。

     海妖塞壬的歌聲 所以,委内瑞拉是如何走到今天這一步的?雖然起點在查韋斯,但是,是因為查韋斯的個人貪腐嗎?并非如此。

    查韋斯生活簡樸,工作勤奮,直到去世,仍然是兩袖清風。

    他熱愛底層人民,底層人民也熱愛他。

    如果你生活在當年的委内瑞拉,打開電視,會發現他一會兒出現在工廠,一會兒出現在農田,和底層人民打成一片,甚至和他們一起唱歌跳舞。

    當他說“看見饑餓的兒童,我會痛哭”時,沒有理由懷疑他的真誠。

     可以說,委内瑞拉走到今天,不是源自“壞人”的貪婪腐敗,而恰恰是源自“好人”的道德激情。

    當正義感變得不容置疑,當平等成為唯一的宗教,惡的大門也可以被善的手指敲開。

    曆史上,無數通往悲劇的道路由斬釘截鐵的道德激情所鋪陳,惡隻是意外的結果,而不是最初的動因。

    遺憾的是,惡一旦被啟動,會形成越來越深的旋渦,因為惡往往需要更大的惡去掩蓋。

    所以,我們發現,委内瑞拉人似乎生活在一個無法醒來的噩夢中,至今還在下沉。

     更令人悲哀的,是這種道德激情的頑固。

    到現在,很多一貧如洗的委内瑞拉人,家裡還挂着查韋斯的肖像,在馬杜羅組織的聚會上,還有無數人為其搖旗呐喊。

    拉美的民調顯示,幾乎所有拉美國家的多數民衆都認為,自己的國家“還不夠社會主義”,全球許多國家的年輕人都在急速左轉,看起來,“21世紀的社會主義”方興未艾。

     這讓我想起那一著名的希臘神話。

    在這個神話裡,海妖塞壬的歌聲實在太動聽、太美好了,所有路過的船員都會被魅惑,在歌聲中觸礁沉沒。

    于是,奧德修斯在路過那片海域時,讓人把自己給死死綁住,無法偏航,這才得以安全通過。

    某種意義上,委内瑞拉的故事就是一個當代的希臘悲劇。

    塞壬的歌聲實在太美好了,人類一再被其魅惑,為其觸礁,而海底的每一艘沉船,都是對人類理性之傲慢揮之不去的諷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