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智利:皮諾切特之後

關燈
從這次課開始,接下來的四講,我們談談政治經濟學的話題。

     20世紀六七十年代,拉美出現了地區性的民主退潮,一批國家發生了軍事政變,建立了軍政府,巴西、阿根廷、智利、烏拉圭、秘魯、巴拿馬等,莫不如此。

    不過,在所有這些軍政權中,如果讓大家列舉通過政變上台的軍事強人,大家會想起哪些人呢?我相信,對于絕大多數讀者,恐怕隻會想起一個人:智利的皮諾切特。

     為什麼皮諾切特能夠從衆多模糊的身影中“脫穎而出”,成為一個形象清晰的軍事強人?顯然,這不僅僅是因為他的鐵腕專制。

    毋庸置疑,從政治上而言,皮諾切特的統治是殘酷的。

    在其在任的17年間,也就是1973—1990年,據調查,有3000人左右因為政見被處決,有近3萬人遭受酷刑,有數十萬人流亡海外。

    電刑、水刑、直接打死、消失、強奸等國家恐怖主義,在皮諾切特時代司空見慣。

     但是,這種殘酷迫害不僅僅是智利獨有,在當時的拉美很常見。

    阿根廷的軍政府下,“消失”的左翼人士甚至高達3萬人,是智利的10倍。

    巴西軍人統治時期,殘酷的虐待和殺害也時有發生。

    我去年看過一部電影,叫《一個12年的夜晚》,講烏拉圭軍事統治時期的曆史,據說是根據真實故事改編,才發現原來烏拉圭的軍政府也極其殘忍。

    但是,這些國家的軍事首腦并沒有成為廣為人知的“國際名人”。

    可見,皮諾切特的特殊性,并不僅僅在于他的政治殘酷。

     圖5-1 皮諾切特時代的“芝加哥小子” 那麼,皮諾切特特殊在哪兒?應該說,主要在他的經濟遺産。

    直到今天,說到皮諾切特,人們會自動聯想到哪些關鍵詞?芝加哥小子、新自由主義、弗裡德曼,對不對?把這些詞串起來,就是這樣一個印象:皮諾切特上台後,逆轉了阿連德政府的極左經濟政策,重用了一批被稱為“芝加哥小子”的經濟學家,啟動新自由主義的經濟改革,也就是降低關稅、解除進出口審批制度、削減政府開支、私有化、去管制化等,而這些改革措施促進了智利的經濟起飛。

     獨裁者常有,能夠帶動經濟發展的卻不多見。

    在一個經濟民粹主義盛行的地區,開風氣之先、啟動自由化經濟改革,更需要相當的膽識。

    于是,皮諾切特成為一個亦正亦邪的曆史人物,而不是“泯然衆獨裁者矣”。

     故事的這個部分,是大家所熟悉的,已經無須我多言。

    一個更有趣、或許大家也更好奇的問題是:皮諾切特下台之後呢?畢竟,他已經下台30年了,我們對智利的印象不能停留在30年前。

     智利轉型之後的經濟表現 顯然,我們關心智利的現狀,不僅僅是因為智利本身,而且是因為這裡面埋藏着一個重要的理論問題:民主轉型是否影響了智利的經濟發展?畢竟,智利的經濟起飛是在威權體制下出現的。

    事實上,不僅僅智利的經濟起飛是在威權體制下出現的,曆史上一批右翼威權國家都出現了顯著的經濟增長:樸正熙時代的韓國、兩蔣時代的中國台灣地區、蘇哈托時期的印尼、弗朗科統治後期的西班牙,等等。

    針對此類國家或地區,一些人提出一個看法:對于發展中國家或地區,威權體制是經濟起飛的前提條件。

    也就是說,這些國家或地區之所以能夠實現經濟的顯著發展,恰恰是因為鐵腕政治壓制了左翼政治力量,預防或者逆轉了經濟民粹主義,從而使其自由主義經濟改革得以展開。

    不妨把這個觀點稱為“威權增長論”。

     顯然,與“威權增長論”相對的,是“民主衰退論”。

    什麼意思呢?就是根據這個看法,那些依靠威權體制發展起來的國家,一旦走向民主化,其激進左翼力量就會依靠人數優勢上台,通過民主程序實施激進左翼經濟政策——劫富濟貧,國有化,推動貿易保護主義。

    而這些政策的結果就是财政崩潰、通貨膨脹失控、投資者被吓跑……總之,經濟衰敗指日可待。

    對于發展中國家,要政治民主還是要經濟發展,似乎隻能二選一,很難魚和熊掌兼得。

     那麼,這種“民主衰退論”的情況在智利出現了嗎?有趣的是,皮諾切特自己提供了揭曉答案的機會。

    1988年,或許是因為經濟發展帶來的過度自信,或許是因為20世紀80年代末國際局勢的變化,皮諾切特居然同意了就其去留問題接受公投。

    結果,令皮諾切特大跌眼鏡的是,智利民衆并沒有對他任下的經濟發展感恩戴德,而是以56%對44%的比例選擇讓他下台。

    面對國内外輿論壓力,皮諾切特咬咬牙接受了公投結果。

    1989年,智利舉行了近20年來第一次自由選舉,皮諾切特下台,基督教民主黨上台,智利自此走上政治轉型道路。

     于是,一個舉世矚目的懸念出現了:智利會不會随着皮諾切特下台而逆轉經濟自由化改革?政治轉型後智利會不會選出新的阿連德,通過“多數暴政”來殺雞取卵、導緻經濟衰退?或者說,智利人是不是通過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