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文明的沖突:一個過時的預言?(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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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課,我談到亨廷頓“文明沖突論”的合理之處。

    第一,在特定的曆史時刻,政治文化的差異是真實存在的;第二,不同的政治文化在相互遭遇時可能會發生沖突,而全球化的加速可能會使沖突也加速。

    但是,最後我也說到,盡管我認可這兩個判斷,但對亨廷頓所描述的“東西文化對決”,還是不認同。

    為什麼?為什麼亨廷頓的判斷未必是一個必然趨勢呢? 在這裡,我先說出我的結論,然後再試圖分析為什麼。

    在我看來,冷戰後,文化沖突的确越來越成為全球性政治沖突的一條主線,但是,對沖突的陣營,亨廷頓卻産生了誤判。

    沖突的雙方未必是以“曆史文明圈”為基礎的西方與東方,而更可能是各個文明圈、各國内部的“現代派”與“傳統派”。

    也就是說,這場文化沖突越來越表現為各文明圈、各國内部的“文化内戰”,而不是不同文明圈之間的鬥争。

    這當然不是說各大“曆史文明圈”之間沒有重大的政治文化差異,而是說在目前和可見的将來,“曆史文明圈”并非文化沖突的主要組織者。

     好,我把我的結論已經說出來了,現在,我來解釋為什麼。

     理論上,文化戰争可以在三個層面上展開:第一,文明圈之間,也就是同一個曆史文明圈的國家聯合起來,與其他文明圈展開鬥争,比如,伊斯蘭國家聯合起來,或者儒教文明圈聯合起來,對付基督教文明圈。

    這也是亨廷頓的論證方向。

    第二,國家之間,尤其是文明圈内部的核心大國,“代表着”各自的文明圈展開鬥争,比如中國作為儒家文明的代表,美國作為西方文明的代表,或者伊朗作為伊斯蘭文明的代表,彼此為價值差異展開鬥争。

    第三個層面則是國家内部,也就是每個社會内部出現激烈的文化沖突,現代派和傳統派之間、進步主義者和保守主義者之間、全球主義者和民族主義者之間展開鬥争。

    現在,我想依次分析這三個層面“文化鬥争”的現狀和趨勢。

     文明圈内部:離心力在增強 顯然,在亨廷頓的書中,他的觀點主要集中在第一個層面。

    在他看來,未來的沖突是以“文明圈”為陣營展開的。

    國家不再是鬥争的主角,文明才是。

     文明是什麼?文明是超越了國界的文化共同體。

    美國和加拿大有矛盾,英國和法國有曆史恩怨,但是,面對中國時,它們就是共同的文明圈。

    中國和韓國是兩個國家,中國大陸和中國台灣也有不同制度,但是面對西方,它們同屬儒家文明圈。

    伊朗和伊拉克打過仗,土耳其和埃及有各種糾紛,但是面對西方,它們同屬伊斯蘭文明。

    總之,兄弟可能打架,但是碰到外人時,他們還是會團結起來并肩作戰。

    事實上,亨廷頓甚至認為,不但同一個文明圈内部會團結起來,儒家文明圈和伊斯蘭文明圈也會策略性地聯合起來,對付“共同的敵人”基督教文明圈。

     乍一看,這個說法有一定道理,也有現實的痕迹。

    比如,最近中美矛盾加劇,許多西方國家,雖然自己也和美國存在着種種矛盾,但是在中美之間,大多還是選擇了美國這個“帶頭大哥”。

    加拿大,配合美國逮捕華為的孟晚舟;澳大利亞,要求WHO調查中國的新冠來源;英國,加入美國封殺華為;等等。

    另一方面,中國也似乎通過“一帶一路”戰略,與諸多發展中國家建立了更加緊密的紐帶,讓很多穆斯林國家乃至非洲國家産生了認同感。

    這似乎印證了亨廷頓說的“東西對壘”格局。

     然而,這個判斷經不起仔細推敲。

    觀察過去25年左右的國際關系會發現,各個文明圈内部,都是離心力而不是向心力在增強。

     西方曾經作為一個整體走出冷戰,但是今天,英國退歐,象征着歐盟的松動。

    難民危機,造成東西歐之間的巨大裂痕。

    俄羅斯,作為亨廷頓筆下的“搖擺文明”,與西方漸行漸遠。

    甚至西方内部最重要的同盟,美國和歐盟之間,在特朗普在任期間,在無數問題上也出現了裂痕:伊朗核協議問題、巴黎協定問題、北約軍費問題、貿易關系問題等,連加拿大和美國,都打起了貿易戰。

    要知道,特朗普翻臉不認人起來,可是不分東西南北的,他是在360度無死角地制造敵人。

    特朗普下台後,美歐關系稍有緩和,但是,特朗普插曲也讓世人意識到美歐關系的脆弱性。

     伊斯蘭文明圈内部就更不用說了,過去1/4個世紀,穆斯林各國完全沒有走向團結的迹象。

    大家可能知道,伊朗和沙特,分别代表着什葉派和遜尼派,在也門、叙利亞、伊拉克、阿富汗等數國展開代理戰争。

    塔利班、基地組織和ISIS這些極端組織的出現,撕裂了整個伊斯蘭世界。

    庫爾德人分别與土耳其、叙利亞、伊拉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