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美國:國家建構的另類道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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變了美國社會的“國家觀”。

     當然,社會運動需要制度空間,它以自由為前提,以民主為傳導機制,因此,社會運動的力量本質是政治權利的力量。

    在這個力量的驅動下,今天的美國政府,已經和200多年前那個隻夠湊一桌麻将的美國政府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

    它不再是那個為“是否要成立一個國家銀行”而争吵半個世紀的美國,也不再是那個為“政府是否有權征收收入稅”又争吵半個世紀的美國,更不是那個認為雇用童工等于市場自由的國家。

    總之,美國人不再簡單地把國家視為洪水猛獸,而是視之為社會進步可能的盟友。

    人們對自由的理解,也不再僅僅是政府的缺失,也可以是政府的扶持。

    所以學者艾克曼(BruceAckerman)說,美國的憲法是一個“活的憲法”,它的作者不僅僅是開國之父們,而且是一代又一代修正社會契約的美國人。

     美國的國家建構曆程給當代世界帶來重要的啟示,這不僅僅是因為它展示了國家建構的一種可能道路,而且因為這一道路在當代世界具有特别的參考價值。

    我們之前講到,曆史上,戰争對于國家建構起到關鍵性作用,但是,戰争這個機制在當代很難借鑒。

    為什麼?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個人道主義精神已經深入人心的時代,一個戰争深受唾棄的時代。

    我們總不能對那些國家能力比較弱的非洲國家、拉美國家說:來,為了國家能力的提升,你們打個幾百年,最後勝出的那個,1000年後就大國崛起了。

    事實上,如果我們認為這是正确的路徑,我們今天也不必哀歎阿富汗、伊拉克的戰火了,而是應該為它們走在國家建構的道路上而歡欣鼓舞,對不對?但事實并非如此,因為我們相信,在當代世界,國家建構應該尋找更加文明的道路。

     同樣,龐大而細密的官僚系統雖然對東亞國家建構起到了關鍵作用,但是,這種幾千年前積累下來的“擴展秩序”很難複制。

    而且,從中國曆史上反反複複“官逼民反”的故事也可以看出,缺乏民意約束的巨型官僚體系未必是好事。

    中國曆史上農民起義之頻繁、之浩大、之慘烈,在世界曆史上都非常罕見。

    每到改朝換代,動辄數百萬人口甚至上千萬人口滅絕,不得不說與官民力量極其不對稱所積累的社會矛盾緊密相關。

     通過社會壓力給國家賦權,是“另類道路”的啟示。

    現在流傳着一種觀點,就是把國家能力和民衆權利對立起來,似乎一個國家要有強大的國家能力就必須犧牲民權,或者聲張了民權就會削弱國家能力,所以應該等建設好了國家能力再來發展民權。

    這種“順序論”乍一看似乎有道理,其實非常可疑,因為當國家能力的發展遠遠超前于社會能力,它往往就不會有動力再來給民衆賦權,這種“等國家崛起了再來談論民權”的邏輯,有點類似于“等我發達了就來娶你”的邏輯一樣,不知道你信不信,反正我覺得可疑。

     更重要的是,當國家接納民權,國家能力未必受損,它反而可能因合法性上升而國家能力上升。

    在英國曆史上,政府打仗永遠缺錢,什麼時候開始不缺錢了?光榮革命之後。

    當王室的權力“被關進籠子裡”,國家的财政能力反而上去了。

    當英國人覺得國家不再僅僅是一人之國、一家之國,而是大家之國,他們反而開始願意交稅了。

     最後,我想強調一點:雖然美國的國家建構道路是通過社會壓力給政府賦權,但是,不能簡單地把美國的經驗理解為政府越大越好,職能越多越好,有了政府的身影,什麼社會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我在前面也說到,美國國家能力的上升隻是和曆史相比,其絕對水平在不斷上升,但是就國家和社會、政府和市場、中央和地方的相對力量對比而言,美國仍然是一個“國家能力有限”的國家。

     這可能才是美國經驗的真正特色——一個強大的政府,被一個更強大的社會和市場環繞。

    國家在成長,但是對于社會、市場和個體而言,它仍然是配角。

    我們常常把“治理”等同于“政府”,認為governance就是government,但是governance也可以來自社會本身。

    當一個社會不斷湧現蓋茨和馬斯克,成就愛因斯坦和費曼,培育矽谷、好萊塢或者百老彙,其國家能力,從根本而言,是民間活力和個體創造性的溢出效應而已。

    這或許不是國家能力提升的唯一道路,未必能夠被其他國家複制,甚至未必會被美國人自己的後代繼承,但是,國強不必民弱,甚至民強國可更強,這一可能性的存在,還是鼓舞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