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可能性的藝術:通過比較理解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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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一點,就是這門課所選擇案例的多樣性。

    我們可能都注意到,中國的知識界、文化界格外關注歐美和日本——這一點當然也很容易理解,畢竟,歐美日資訊發達、研究豐富,而且,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歐美日國家是世界上最發達的地區,對它們格外關注,也反映了我們中國人希望生活越變越好的心态。

    我本人也寫過一本關于美國政治的小書——《民主的細節》。

     但是,從比較政治學的角度來說,隻關注發達國家卻可能是一種視野上的局限。

    學過社會科學的人可能都知道一個詞,叫作“優勝者偏見”(survivor'sbias)。

    什麼意思呢?舉例而言,如果我問我身邊的人,考清華、北大容易嗎?可能大部分人都會說很容易。

    為什麼?因為我是清華的老師,身邊的人大多不是清華就是北大的,就是我家門口的小超市裡提着籃子買菜的,可能都有幾個院士。

    你問這些人考清華、北大難不難,他們很可能說“不難”。

    但是,我們都知道,考清華、北大是非常難的,經常是一個縣一年才考上一兩個,說千裡挑一都不為過。

    同樣的道理,如果我們隻關注發達國家,我們所獲得的政治知識可能就有“優勝者偏見”。

    所以,正是為了調整這種可能的偏見,我在這門課裡也大量選擇了來自發展中國家的案例,希望以此獲得一個更為完整的比較視野。

     政治的力量 前面說完“比較政治學”中的“比較”,我再來說說其中的“政治”。

    顯然,任何學科的人都願意強調自己的學科有多麼重要,我們政治學的人當然也不例外。

    但是,強調政治對于塑造一個國家命運的重要性,似乎并不符合一些人的觀念。

    為什麼呢?因為在一些人看來,政治是上層建築,經濟才是基礎。

    也就是說,政治是被決定的那個,經濟才是那個決定性因素。

    在這種觀念裡,隻要出現任何政治問題,都會自動産生一個“正确答案”:還不是因為窮?這似乎也合乎我們日常生活中的一個樸素認知——俗話說,貧賤夫妻百事哀。

    所以,貧窮國家又何嘗不是如此? 但是,問題就來了:經濟發展又是從何而來?我舉個直觀的例子——委内瑞拉。

    這幾年,很多人可能隐約聽說過這個國家所發生的事情:超級通貨膨脹、饑荒、大規模的人口逃亡。

    通貨膨脹到了什麼程度呢?就是民衆與其去商店裡買手紙,不如直接用錢當手紙用。

    為什麼呢?因為紙比錢貴多了。

    人口逃亡又到了什麼程度呢?如圖0-1所示,460萬人到其他國家去謀生了,這是委内瑞拉16%的人口,這也被認為是西半球曆史上最大的難民潮。

     圖0-1 委内瑞拉難民潮 (圖片來源:DanyBahar,“Venezuelarefugeecrisistobecomethelargestandmostunderfundedinmodernhistory,”BrookingsReport,Dec.9,2019) 但是,很多人可能不知道的是,直到1999年,委内瑞拉仍然是拉丁美洲人均GDP最高的國家。

    短短20年,一個拉美最富的國家,變成了最大的噩夢,這中間又發生了什麼?民衆是同樣的民衆,傳統是同樣的傳統,宗教是同樣的宗教,地緣位置當然也是同樣的地緣位置。

    作為一個政治學者,我認為最大的變化就是激進左翼總統查韋斯上台了——一個自認為是羅賓俠式的政治家,以一己之力改變了委内瑞拉的政治生态,影響了委内瑞拉的經濟。

     所以,從委内瑞拉這個例子來看,政治真的隻是所謂的“上層建築”、等着被“經濟基礎”決定嗎?還是,至少在某些情況下,政治本身也可能成為塑造經濟乃至社會的根本性力量?當然,這個例子比較極端,在很多其他國家,政治對國家命運的影響未必如此清晰,但正是這種極端的情況,照亮了社會變遷當中的某些關鍵因果機制。

    在這個意義上,這樣的例子幾乎像是寓言——有時候,我們恰恰需要通過寓言,才能夠理解現實。

     其實,政治對國家命運具有根本性的影響,不僅僅是政治學者的看法。

    一些其他學科的人也是這麼看的。

    比如著名經濟學家諾斯(DouglassNorth),他對工業革命的看法就非常強調政治因素。

    我們都知道,工業革命具有劃時代的意義,但是,關于工業革命,一個經久不息的問題是:為什麼工業革命最開始發生在英國,而不是其他國家?為什麼是英國人發明了蒸汽機?當然,關于這個問題,一百個學者可能有一千個看法。

    但就諾斯而言,他把問題的答案追溯到了英國的光榮革命。

    他的看法是,光榮革命成功地“把權力關進籠子裡”,帶來所謂“可信的承諾”(credi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