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我們中的三個

關燈
籠裡扔土豆,倒面粉、燕麥。

    陸生君王盯着我,眼球裡關着冷卻的黃金、靜止的水影和不再起風的稀樹莽原。

    我說:好歹吃點素的。

    我扔更多的土豆,倒更多的面粉、燕麥,直到飼料淹沒它們,隆起似墳包。

     人都哪兒去了? 生了巨角的大鹿在雪裡發愣。

    售票廳鐘樓檐上擠着一排雪白鳥。

    小猴皺着眉,緊擁母猴屍體,想不明白。

    雪面橫橫縱縱落着印記,禽類的,奇蹄的,偶蹄的,貓科的,犬科的,寫6,寫寫寫8,有的一往無前通往圍牆,有的從哪裡出來又返回哪裡。

    我爬遍空無一人動物園。

    我也想不明白。

    因此我一遍、一遍爬。

    再一遍。

    又一遍——徒增困惑。

    我沒有找到大羊駝、大象,或老動物、被桦林保守的圍場,沒有找到野性黑非洲、皇家鳥舍、天鵝湖或方尖碑,當然也沒有老朋友金雞、白鵬、極樂鳥;這個園子并不像疊亞高所說“太大”,而是正正相反——極小,極擁擠。

    目之所及盡是水泥和鐵——兩者組合,達成驚天的荒涼和死意。

    而雪并不在乎。

    雪隻是目空一切地厚積着。

    因此就不知道雪層之下是青草、煤渣,或仍是水泥。

     我也沒有找到疊亞高。

    我想他們給他準備了墳場,還有十字架和墓志銘,“這裡安睡着”——完啦,他們大有可能刻下“這裡安睡着滿大人”。

    丹頂鶴滑翔而至,風吹羽毛的獵獵之聲大得驚天。

    它來得那樣慢,太慢,催眠了每一隻追随它的眼睛;a盤旋不去,愕愕長鳴,呼出白氣。

     後來,它下定決心。

    這一刻總會到來:下定決心。

    它鼓起翅膀,向東飛去。

    眼睛一下子全醒了。

    它決心已定:重新成為一隻鳥。

    它要去哪裡啊?它總有地方要去,它要克服一些困難。

    它越飛越小,像每一隻飛行着、決心已定的鳥。

    它平靜、堅白,飛越圍牆,越飛越小。

     煤是退卻的樹蔭。

    鐵是斷開的山。

    鋼是上升的碳。

    汽是落下的側刀。

    這是帝國教我的事。

     我想找到一個人。

    沒有人的城市怪可怕的。

    假如能找到一個人,我就遠遠地看她(也可能是他)。

    我可不會靠近。

    我遠遠地看她一會兒就走。

    仍然要找一個無人之地待着,好好想一想,為我的未來和末日着想。

    可是,假如這城裡一個人也找不到(這還是帝國之心哩),就有理由擔驚受怕。

     這是城市。

    是人的地盤。

    這是筆直的路。

    一種中間走馬、兩邊走人的路。

    這是樓房。

    這是鐘樓,這是鐘,人要知道時間。

    什麼是時間?人要知道時間,但人搞不懂時間。

    這是花壇,全是雪,從雪裡鑽出來的是草。

    野草。

    假如有人,就不會有野草。

     這是馬車。

    現在沒有馬。

    這是一頭獅子,假的,銅胎的。

    人在露天放假獅子,在籠裡放真獅子,為什麼?這是廣場。

    是水泥驅逐泥土。

    也就驅逐了蚯蚓、蟒蜻、蝸牛、姑螭。

    驅逐得太多了,隻留下水泥和人,還有馬——因為人不愛用腿。

    人首先希望少用一半的腿(他們做到了),然後希望剩下的腿也不必再用。

    那裡倒是有一匹馬,頭塞進巷子,屁股尾巴對着我。

    它沒看見我。

    它不甩尾巴,因為這裡沒有蒼蠅。

    隻有雪。

     嗽,這是噴泉池。

    又一個噴泉池。

    現在是一座座冰塔。

    這是太陽光,靜靜的,迷惑的。

    迷惑于空無一人。

    這是一棵壓滿雪的樣樹。

    這是垂着不動的帝國旗,它是黃色的,褶子裡藏着三頭海獸。

    這是一些馬糞,沒有人管。

    這是一個奇怪的矮柱子,我不知道它是幹什麼用的。

    這是一大串爪印,像是果子狸的,也可能是狐狸的,它們沿着台階印上去,台階盡頭是人的門。

    爪印消失。

    奇了怪了。

     這是一座醫院,還用說嗎,門柱上挂着“醫一院”。

    這是兩條蛇,纏着墨丘利的權杖。

    這是入門階、窗台、沿街地下室的窗。

    這是一個郵箱,裡頭沒有信,隻有一肚子雪。

     人都去哪兒了? 這是路牌,左指右指。

    這是一頂帽子,落在雪上。

    那是一頭小鹿,跑過去了。

    這是窄巷,牆壁是石頭砌的,涼爽無味,寫滿番文,這字寫的比小人孩還糟。

    這句說“你們活該遭天譴",誰是“你們”?——這句是“謀殺!”——看看這句,脫色脫得快看不清了:“娜娜的很松”,那個詞我不認識。

     這是大空桶。

    那裡有一隻貓,哇一聲跳走,踢得桶撞在一起亂響。

    這是紙,貼在牆上,滿是番文。

    各種各樣的紙,卷邊的紙,破破爛爛的紙,印着人臉的紙。

    可是人呢?這是一扇怪門,門前雪快積到門腰上了。

    這是卷子盡頭。

    這是河。

     哎呀,這是一條非常、作常大的河。

    它像珠江。

    提起珠江,我有點兒難受。

    珠江在哪裡?我的老友都是‘珠江上面水流柴,而珠江是時間上面永流柴。

    現在假設所有大河都是珠江吧——所有的河都是同一條,流過不同風景。

    這是什麼河?遠處,大得驚天的橋跨河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