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箱中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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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一個正正好的角度望去,好景花園變成一汪金液:水銀、白銀、血的熔漿。

    花園主人返回澳門,落日拖着長袍返回山谷,南灣之夏撲着濕漉漉大翼尾随而至。

    南灣之夏是宴樂之夏。

    無盡的宴會,無圈的賓客。

    苦力隊伍在港口和花園之間流動。

    風帆、白銀和死的鎖鍊流動,将世界紮成裹蒸粽。

    貨滑行如油。

    法國酒、荷蘭牛、象牙籌碼、男女奴隸、海圖輿圖、活鳥死鳥畫中鳥、劄單、命名權、異域佳麗、異能人士……貨流進花園大門,花園主人穩坐藏書室,簽字,簽字,簽字。

    老賴、生意人、皇家園丁、藍水水兵、世界流浪漢、天涯亡命人、強盜、探險家、人販子、“萬能智人”,還有你,押上重金或賤命漂洋過海,聚在夏夜白蘭花香深處,等待一台鍍金闆車吱吱輕叫、徐徐登場。

     世界熄滅。

    獨一的光束指向紅廳,指向闆車的終點、常識的盡頭。

    紅廳是有機的、萬有或萬變的一滴:一顆卵;是持續發育的觀念的雨林。

    每個初涉紅廳之人必然驚歎于觀念之多、之激進、之保守、之平庸、之瘋癫無恥不可理喻,驚歎于觀念不卑不亢、有來有往的局面。

    初次遠航的愣頭青和飽經風雨的老舵手在這兒自由搏擊。

    遠去和逼近的世紀精神在這兒交換激素和體液。

    舊時代的暮色以最大柔情擁吻海水味的、模模糊的明日朝陽。

    有人堅信天使存在,有人堅信天使是高盧病引發的幻視,還有人堅信天使是長有強壯尺骨羽的胎生動物。

    有人自命“天使獵人”出發又出發,深入史前密林或西北航道,在夜人I山洞裡北極花蕾下尋找天使臍帶,又于恰當時機,向點綴紅廳的富豪推銷某種可疑幹貨(貼有“天使臍帶切片”标簽)。

     時間在你胸口搏動。

    車闆上一口玻璃巨缸,吞盡僅有的聲與光,突然以朦胧的柔情袒露内中乾坤。

    賓客一時窒息,繼而忘我地詠歎,女人以絲帕和象牙扇掩口,男人舉起長柄眼鏡、千裡鏡、放大鏡。

    你撐圓了眼、目不轉睛——巨缸中央鼓成球狀、四爪撐地的,就是好景花園最新奇迹——赤身裸體、舉世無雙的雌 Polypedatesgiganteus,乍看像頭滾泥豬,盯着看下去,從表皮溢出的類人成分就要腐蝕你的智識、撼動你的信仰。

    這頭駭人野獸,失足凡間的海奎特:忘川的聒噪,巴力的使者,是在拉彌亞、雞蛇怪和方舟化石漸露頹勢之後及時頂上的新星。

     你們尤為關心的是——既然觀測記錄顯示雌巨蛙排 1Homonocturnus,是林奈在1758年提出的學名,用以指稱某種靈長目生物(一說黑猩猩)。

    該名稱現已作廢。

     2埃及女神,司繁殖,助分娩,蛙形。

     卵正常,隻缺一個雄偉配偶将沉默的子實點石成金、續寫造物奇觀,那麼好了,雄偉配偶今何在?你們從珠江講到大庾嶺,講到更深的北方那些禁止異邦人涉足的山川大河,你們講到勒芒的艾曼紐——盡管姓名和地名都可能是僞造的,此公事迹卻是如假包換,勒芒的艾曼紐啊,你們說,是個狠角色,隻身深入西北内陸,對對,他的做法自然是“不讨皇帝自歡“,但"律令誘人逾越律令”嘛,艾曼紐不過追随了亞當的腳步,況且那些禁令本站不住腳!沖破蠻橫禁令的勒芒亞當費盡周折,終于置身高山森林原始迷霧("何等的膽量、智慧和氣魄!”一位女士驚呼)。

    細腳竹樓懸挂林間,怪猴沿枝條嗖嗖狂奔,頭頂巨角的山民直勾勾盯着他看。

    一待就是兩年。

    兩年過去,艾曼紐身穿藍染布衣,騎一頭滿載标本、種子、手工藝品和熏肉的小毛驢出山,汀汀咆口匡,平安抵達澳門,把犯險所得送上考察船,“啧啧,”你們交口稱贊,“一部薩迦!” 你們完全可以對巨蛙生境大發狂想。

    H基于某些……考量,杜撰了一部“巨蛙發現記“,靠譜信息少之又少,卻因聳人聽聞、荒誕不經大受歡迎。

    晚宴白熱化。

    明娜•阿爾梅達•岡薩加身着燕尾服、馬靴登場,揚起袋鼠皮鞭指揮巨蛙表演直立行走、背誦聖經、巧吞活兔等項目,你們目瞪口呆、啧啧稱奇。

    自然神論者和經驗主義者登時幹架,前者滿面熱淚,逼近缸體要一親巨蛙芳澤,被飼養員勸阻後隻好繞缸窮轉,力求三百六十度親證奇迹;後者則舉證說,劇團棕熊也能輕松直立行走、握手、敲軍鼓、跳火圈、拍皮球,果阿總督府的灰鹦鹉掌握“毋庸置疑的”三百詞彙量,每個鄉村馬戲團都配備一隻算術雞,恒河猴在孟買街頭為主人行竊,眼鏡蛇随笛聲起舞,亞洲象自幼擅畫……如此種種與上帝或撒旦毫無幹系,不過是訓練得當的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