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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的價格的估價體系。

    一想到這個,我就像是萬箭穿心。

    崔蓮一沒有給我機會讓我和她好好地告别,她完全不知道我和她媽媽選擇彼此與放棄彼此的理由——不,是她媽媽放棄了我,不過這不重要。

    蜂蜜自己就是人間至珍,無價之寶,所以她理解不了“價格”這回事。

     在蘇梅島的時候,我們住的那個酒店,在樓層盡頭處藏着一個自動制冰機。

    有飲料自動販賣機那麼大,把準備好的容器放在下面,按一下按鈕,冰塊就像是凝結住的雨點一樣傾瀉而下。

    那晚崔蓮一在浴室裡洗澡,我拉着蜂蜜的手,拿着她們房間裡的那個粗陶水罐,去參觀制冰機。

    蜂蜜對這個大家夥有點好奇,小手伸到按鈕那裡摸了摸,卻不敢用力,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頭腦一熱就想逗逗她,我故意壓低了聲音,神秘地問她:“咱們偷一點冰塊,你說怎麼樣?”她緊張地看着我,充滿渴望地搖搖頭。

    我說:“沒事,我來,你看着就好。

    ”我按下了奪命按鈕,機器面無表情地一閃一閃,然後冰塊噼裡啪啦地掉了下來,成蜂蜜的小鼻尖頓時開始出汗了,她詫異地盯着粗陶水罐漸漸地盛滿了冰塊,冰塊甚至溢出來了,如此奢侈簡直不像話。

    有幾粒冰塊撞上了它們堆積如山的同夥,彈開了,一道弧線飛出,掉落在地闆上。

    成蜂蜜的眼神追随着那道弧線,刹那間,某種算得上是“憂愁”的神色在她臉上一閃而過。

    我拿起陶罐,跟她說:“現在跑吧。

    ”我們沿着走廊一路狂奔——她狂奔,我慢慢地跑,跑回房間以後浴室的門依舊關着,電視上的動畫片,情節也沒什麼了不得的進展。

     幾分鐘以後我就忘記了這件事。

    我們回程的那天,在機場過安檢,崔蓮一不得不把她從懷裡放下來,鼓勵她自己搖搖擺擺地走到安檢員那裡,努力伸直雙臂。

    我在忙着清點所有的随身行李,安檢員指着一個旅行包,要我打開,我照做了,她把洗漱包裡的小瓶子挨個拿出來檢視一番,我此時才注意到,蜂蜜走到我身邊,拽住了我上衣的一角。

    直到安檢結束。

    崔蓮一一身輕松地進去某間免稅店去看當季新款的價格差别,蜂蜜目送着她媽媽走進去店裡了,才轉過頭來惶恐地問我:“那個警察要抓我們?我們偷了冰塊……” 她以為安檢人員是警察,制服的顔色的确有相似之處。

     我如夢初醒,脊背上滾過一陣寒意。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理解為什麼和小孩子說話需要格外小心。

    我由衷地和她道歉了,并且認真解釋了我其實不過是開玩笑,我們并沒有偷走任何東西,一個四頭身的小人兒,像個大人那樣,由衷地歎了口氣。

    這時崔蓮一開心地拎着一個購物袋回來了,她說雖然這裡買還是比歐洲代購貴了些,但是這款的這個顔色格外稀少,她從紙袋子裡拿出那個包,熱情地問蜂蜜:“寶貝,你看這個好不好看?”當時蜂蜜三歲零四個月,我認識她以來,那是她第一次說出來一個如此複雜的句子,她說:“好看倒是好看的,可是你并不需要啊……” 我們驚愕地面面相觑。

    我大笑了起來,引得附近的路人都在好奇地朝我們這邊眺望;崔蓮一氣急敗壞地說:“為什麼你說這句話的語氣這麼像你爸爸,真的是遺傳嘛……” 我還以為那不過是一次普通的旅行,我不知道那就是唯一的一次。

     我對我最好的朋友成蜂蜜不告而别了,大熊,你為何這麼不講義氣? “熊漠北,你入戲也不要太深——蜂蜜并不是你的孩子,她和你,其實什麼關系都沒有。

    ” 熊漠北,你自己不也一樣,為了去倫敦放棄了成蜂蜜嗎?你沒有嗎?你怎麼就不敢承認呢? 不過是痛苦而已,痛苦生生不息,總會過去。

     過不去也是平常事,總之死不了人,怎麼都能活下去。

     活不下去也不要緊,死個人而已——隻是注意不要在早高峰的時段跳地鐵就對了,會耽誤太多人打卡上班。

     你有沒有愛過我?用你以為的那種愛情愛過我? 我也無數次地在問自己:崔蓮一起初非常快速地決定了跟我建立認真的關系,到底是因為她喜歡我,還是因為我對蜂蜜友好?我當然清楚這兩件事無法清晰地區分,甚至很有可能互為因果。

    隻是如果她愛過我,她是怎麼做到如此痛快地放棄我的?難道真的是——跟蜂蜜相比,所有的失去都不值一提? 即使是偶爾在她家裡過夜的時候,黎明之際她必然會把我推醒,因為我得在蜂蜜起床之前趕緊穿戴整齊離開——如果不離開,至少要一身清爽地坐在早餐桌旁,就像是剛剛敲門進來。

    我能理解她,她不想讓蜂蜜看到我睡在她媽媽的床上——這會給小朋友造成深深的困惑。

    半睡半醒之間,我總是能夢到那樣的黎明,一縷微薄的光芒透過了窗簾的縫隙,房間的牆壁上似乎有種隐隐的灰藍色,崔蓮一輕輕推我的肩膀,她的聲音清澈而孤獨——就好像我自己也依然是個少年,她低聲說:“大熊,該起了——真不好意思,起來,她馬上就要進來了……”衛生間裡有隐約的水聲,我故意閉着眼睛,再翻個身。

    “大熊,乖嘛——”她的呼吸溫暖地吹着我的脖子,湊到了我的耳邊:“呐,你現在馬上起來,等下有福利給你。

    ”說出來“福利”二字的時候,她就像是模仿了什麼髒話,壓抑着自己聲音裡某種笑意。

     一分鐘後我就會像個賊一樣,飛速穿好我的衛衣和牛仔褲,無聲而飛速地竄到餐桌旁邊,或者打開廚房的櫃子摸索咖啡豆,此時浴室的門開了,蜂蜜赤着腳,搖晃着四頭身,“砰”的一聲推開崔蓮一的門,“媽媽,媽媽——”蜂蜜喊媽媽的時候總讓我覺得這裡不是一間北京朝陽區的公寓,而是在某個幽深的山谷,崔蓮一從床上坐起來,伸着懶腰,眼睛還沒來得及全部張開,已經在沖蜂蜜微笑着,連我都要以為她是真的剛剛醒過來。

     然後我猝不及防地醒了,剛剛還在眼前的廚房裡的滿室晨曦一瞬間被黑暗吸幹。

    不需要看時間,我也知道,此時大概在淩晨三點到四點之間,最近這段日子,若是能在某天有一段連續超過三小時的睡眠,就可以爬起來開香槟。

    我現在應該閉上眼睛,輾轉反側約一個小時,運氣好的話,能在日出之際再睡上一會兒。

     額頭上依然殘存着手指的觸覺,準确地說,是右邊的眉心處,到太陽穴那一帶的皮膚。

    那是崔蓮一的手指